十一月的梦境 温柔且长

浏投明

题记：十一月，风在窗棂间游走，像未寄出的信笺，轻轻翻动。梦是薄雾，裹着旧日低语，在晨光里缓缓消散。思念如秋叶，无声坠落，覆住往昔的足印。温柔太短，长夜太深，醒时只余半枕荒凉，与一纸月光对望。

十一月的梦境，温柔且长。风从北方来，带着霜色的低语，在窗棂上画出细密的纹路，像谁未写完的信笺，被时间轻轻折起。我坐在老屋的藤椅里，听钟摆一寸寸割裂寂静，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你撑着那把湖蓝色的伞，走过巷口梧桐落尽的街道。

那时的秋已深，十一月正缓缓沉入一场不肯醒来的梦。你总说，这个月份像一段被拉长的旋律，前奏是凉意，尾声是回忆。你说话时喜欢低头看自己的影子，仿佛那影子里藏着某种答案。而我，只是默默记住你发梢被风吹起的弧度，像一首未完成的诗，始终缺了最后一句。

我们常去城郊的旧铁路散步。铁轨早已荒废，野草从缝隙中探出头，缠绕着锈迹斑斑的枕木。你说，这些铁轨曾载过无数人的离别与重逢，如今静默如谜。你蹲下身，指尖轻抚冰凉的金属，像在抚摸一段被遗忘的往事。我站在你身后，看阳光斜斜地切过你的肩线，将你的轮廓镀上一层薄金。那一刻，我多想时间就此停驻，让这一帧画面永远悬停在十一月的午后，不被岁月惊扰。

可梦终究是梦。你走的那天，也是十一月。天空灰得像浸透了水的棉布，雨丝细密，无声无息地落。你背对着我，行李箱的轮子碾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轻微的、令人心颤的声响。我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任雨水打湿衣襟。你没有回头，或许你知道，一旦回望，便再也走不出这场温柔的囚禁。

后来，我常常独自回到那条铁路。草更茂了，几乎要掩去铁轨的痕迹。我坐在你曾坐过的地方，闭上眼，听见风穿过荒草的声音，像你在耳边低语。有时我会带上一本书，翻开却并不读，只是任它摊在膝上，任页角被风翻动，仿佛这样就能让时光倒流，让你重新坐在我身旁，轻声念出某一行诗句。

十一月的夜晚来得格外早。暮色四合时，街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潮湿的地面上晕开，像一封封无人投递的信。我走过我们曾一起走过的每一条小巷，脚步轻得怕惊扰了记忆。咖啡馆还在，角落的位置空着，杯沿上似乎还留着你唇印的温度。我点了一杯你不爱喝的红茶，静静坐着，直到店员轻声提醒打烊。

有时候，悲伤并非撕心裂肺，而是像这十一月的雾，悄无声息地弥漫，渗入呼吸，缠绕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看到一对情侣共撑一把伞，会怔住；闻到某款香水的气息，会恍惚；甚至某个相似的背影从眼前掠过，心都会猛地一缩。这些细微的刺痛，如同梦中的荆棘，温柔地扎进血肉，久而久之，竟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我开始写一些短句，写在旧笔记本的边角，写在车票背面，写在手机备忘录里。它们不成篇章，只是零散的呓语：“今日巷口的梧桐又落了一片叶子”“昨夜梦见你穿着那件米色风衣，却没有脸”“铁轨上的露水，比去年更凉”。这些文字像漂流瓶，寄往一个没有地址的远方。我知道你不会收到，但写下它们，仿佛你就还在，还在某个我能感知的维度里，静静听着。

十一月的梦太长，长到足以让人在清醒时也分不清现实与幻象。我时常在凌晨醒来，听见窗外风穿过枯枝的声音，像有人在轻轻叩门。我起身，不开灯，只凭记忆走到窗前。月光惨白，照见墙上挂着的那把湖蓝色的伞——你忘了带走的，唯一一件遗物。我伸手触碰伞面，布料微凉，仿佛还残留着你的体温。

有时我会想，也许你从未真正离开。你只是隐入了这个季节的褶皱里，藏进了每一片飘落的叶脉，每一缕穿堂的风，每一滴悬而未落的雨。你在十一月的深处，静静等待下一个愿意为梦停留的人。

于是我不再追问离别的意义。有些告别本就不需要答案，如同有些相遇注定短暂如萤火。我学会在冷风中裹紧外套，在雨天多带一把伞，在路过花店时买一束白山茶——那是你最喜欢的花，清冷，孤傲，不争不抢。

十一月仍在继续，梦境依旧温柔且长。而我，在这条通往记忆的幽径上，缓缓前行。不疾不徐，不悲不喜。因为知道，无论走多远，总有一段时光，永远停驻在那个有你的秋天尽头，像一首未唱完的歌，轻轻回响在岁月的间隙里。

文字 浏投明

图片 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