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荷之断章》作者：任称昊

渔夫

在榕城的花海公园，有一处小荷塘，荷塘边上有一小片水杉。我每天晨练都从荷塘边上过。从春天小荷露尖角，夏天满目皆嫣然，秋天叶黄花落去，冬天残荷挂寒霜。不由地感叹岁月如流，轮回无边。于是写下了《残荷之断章》。

《残荷之断章》

——诗题
风削骨时，
水也结痂，
你蹲在冰的边界，
曾是擎伞的绿浪，
如今垂首，
把锋芒折成谦卑的弧度。

枯茎是未烧尽的信纸，
脉络里还淌着夏的墨痕，
某片花瓣曾托起过蜻蜓的晨光，
某滴露珠里住过整个秋天的蝉鸣。

雨落下时很轻，
像时光在缝补漏洞，
你以嶙峋的骨节站立，
替凋零的池塘，
记住所有饱满过的形状。

泥下的藕，
正数着年轮，
等一场行将来临的寒，
把残缺的修辞，
重新写成葱茏的序章。

冬日的荷塘，向来是寂寞的。荷叶早已萎黄，蜷曲着如老人干枯的手指，无力地垂向水面。水也瘦了，缩在塘底，映着灰白的天空，显出几分瑟缩的意思来。

我每天走过这荷塘边，总要驻足看一看。也并非是有什么特别的雅兴，不过是这残荷横竖在那里，双目所及，你不看也得看。

它们排着零乱的阵势，有的倒伏在水面，有的斜插在淤泥里，还有的竟直挺挺地立着，枯梗上挑着几片残叶，像是举着破旗的败兵。

在荷塘的东面，是一小片水杉，现在一入冬，水杉树也渐渐地开始泛红了。在南面则是长着许多芦苇，当下恰是芦絮飘飞的时节。

塘边向来就长着些野草。夏天里，它们被荷叶的浓荫挤得缩在角落，如今倒反客为主，肆意地蔓延开来。枯黄的草茎在风中摇曳，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在讥笑这些曾经高傲的荷。

记得春日里，这塘中何等热闹。荷叶初露尖角，蜻蜓便已立在上头；待到盛夏，荷叶田田，荷花或粉或白，亭亭净植，暗香远播。

游人驻足，摄影者架起长枪短炮，连那塘边的石阶也被踏得光滑。而今这些荷，虽然，晨练的人也从它身边走过，却连个问津的人也没有了。

风愈紧了。一片残叶从梗上脱落，飘飘荡荡，终于落入水中。水面上荡开一圈微小的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仿佛什么也不曾有过。

我望着这一塘的破败，心想，这荷大约是死了罢。其实死与不死又如何？它横竖长了一春，站了一夏，又躺了一秋，到如今以另一种姿态，来表达生命的存在，又为何不可？

荷塘边上，有一座茅草亭子，有位鬂发皆白的老者，每日清晨，都会来此亭子打太极拳。他的动作极慢，却极稳，与这残荷的姿态竟有几分相似。一日，我见他立定，凝视着荷塘，良久，叹道：“这荷啊，明年还会有的。”

我颇疑其言。明年自然会有新荷，但此荷非彼荷，今年的残荷，终究是化作泥滓了。然而老者的话，又分明含着某种慰藉。人们对于消逝之物，总是愿意相信它们会以另一种形式归来。

雨终于落下来了。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后来便密了，纷纷扬扬地罩在残荷上。那些枯梗和残叶，被雨水压得低垂，却仍不肯完全倒下。远远望去，竟像是一幅水墨画，淡墨勾出的轮廓，留白处便是那飘飞的雨帘。

荷之残，亦是美。只是这种美，太冷，太静，太不讨人喜欢。人们偏爱的，总是盛放时的绚烂，至于凋零，便匆匆别过眼去。
而残荷偏不理会这些，它只是枯着，立着，或者倒着，按照自己的方式，完成一个冬天的存在。

待到来年春暖，塘水渐涨，荷根在泥中默默酝酿新的生命。而人们照例会为初生的荷叶欢呼，为初绽的荷花赞叹，谁还记得去冬那些残败的影子呢？

然而，残荷以其独有的形态，无所顾忌地存在着，在某个冬日的早晨，在某个老顽童的凝视中，在寒雨飘落的寂静里，它却成了入冬之后，最美的一道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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