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核老野二七四团

老黄历历

<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从华东野战军十三纵队到后来的三十一军,其旗下有谁堪称王牌?师一级不说,团这一级有定论的,一个是二七一团(原一0九团),另一个就是本文的主角二七四团(原一一二团)。有一本书专治各种不服,书名叫做《峥嵘岁月》,是十三纵司令以至三十一军军长周志坚(题图C位)的回忆录。</p><p class="ql-block">二七四团(以下简称四团)够野,在我待过的四个师四个步兵团里,则是最野。这结论最早起于一堆大石块。我在九十二师机关工作时,有一次到四团蹲点,见团办公大楼前有一堆大石块,今天在这头、明天则在那头的,似乎会漂移。有平时要好的机关同志悄悄地告诉我,那是专门惩罚不假外出士兵的:你不是精力过剩吗,那就劳你大中午的,把这堆石头整体移个位。不久上级开始纠正打骂体罚士兵问题,这堆神秘的石头随之神秘消失。搬石头算不算体罚好像没人深究,反正我后来去调查时,这个团打骂体罚基本绝迹,士兵不假外出现象也纠治得不错。</p><p class="ql-block">我们这些曾经文绉绉的学生兵,在团里泡个几年,也都一个比一个野。二连即“红色尖刀连”,连长叫春明,我去蹲了几天,这位跟我一样的学生兵,野得我都不敢跟他认同学了。他说斯文不得啊,不说“常胜连”一直在摽着干,五连的建华连长,八连的轩民连长,都是同学,谁服谁呀?都跟饿狼似的,稍微不注意就会被他们撕一块咬一块走的。没多久,师里还就接到八连连长训练管理粗暴的反映,便让我去“蹲点”一下。但真调查下去,却找不到一个愿意出面作证的,反而还带回不少我这位同学的爱兵故事,只不过有些另类,比如给兵炖参汤,还有泡药酒(貌似四团的干部都会这一手)。师首长听完我的汇报后说,这种既要反映问题又不愿明说的,估计屁股挨几脚踢是有的,但有弥补有平衡,严爱结合,野而不乱,控得住,这应该就是二七四团。</p> (二)<br>当连长的尺度大,其他基层干部骨干也都放得比较开。这个团野性最足的一个训练方法,就是一个小排长创造的,他叫欧长春(上图右一),所以被冠之以“欧氏教练法”。别以为不就是抓体能,不就是凶猛狠辣,不就是训练运动员那一套,它可是一套叠加一套、一环紧扣一环。比如他发明的意念训练法就让人不得不正视他。他让士兵们闭眼围坐,用意念跑四百米障碍,最后一报用时,跟真实成绩竟然都大差不差。当然,从我听过、看过的无数的回忆与描述中,欧氏于他们基本就是“催命鬼”,连不在他手下的兵们都有不寒而栗一说:拿着棍子在高板跳台处吼着,骑着摩托在武装越野的雨泥中追着,临睡前体能训练猛一抬头他在门口拿着如炬大眼正瞪着。<br>最令人“谈欧色变”的还是所谓“欧氏冲坡”,而且是戴防毒面具的那种。至于哪个坡,各种版本。前不久我的一篇公众号提到“九江路”,有位老兵就留言“此乃当年冲坡的夺魂路”。那时这条近四十度坡的营区主干道(见下图),东侧由低向高排列着一个营,欧氏所在的“常胜连”就在坡底。前两年我陪他回他的“郭庆芝班”,现任班长不光知道“欧氏教练法”,而且证实以前这条路还在的时候,就是他们的主战场。还有个版本指向团轮训队靶场背后的大山坡。曾在欧氏手下痛不欲生的福江战友,日后有个流传很广的深情回忆,说的就这地儿。“欧氏教练法”幕后大佬兼场外指导是洪建同志,他当参谋长、团长乃至后来的旅参谋长,一有轮训,特别是竞赛比武,欧氏都会受命去领衔,成为轮训队的常客,也因此人称“欧教练”。轮训队这坡更陡更长,如果从团部一路过来,可以看作几个连续坡的最后一段陡坡。这个我就痛切地领教过,只是福江战友眼中的“欧氏冲坡”,到了我在四团政治处任职时,变成“王氏冲坡”。<br>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到位之前,我对四团的“毛病”不是不知道,还紧急做了些功课,比如体能训练,但还是在“王氏冲坡”遭遇当头一棒。我到任后的第一个早操是所谓跑操,以前在师机关是象征性地在操场上慢跑几圈,但这回我想多了,四团根本不跟你玩这个。这时,王团长俊杰同志出场了,他亲自带队,操场上虚晃了一下,便一个下坡往轮训队方向带。轮训队操场连着靶场,平平整整的,该是跑圈的好地儿。还没等我把这好事想全来,队伍在叉路一个左拐,进入了我完全陌生的山路,而且一个坡接一个坡,一个坡比一个坡陡。很快我就明显感到,每上一个坡自己体能要掉一大截,但这山坡一旦进入,肯定是要冲顶的,我开始有些绝望。这时我开始有些胡乱地掂量中途退出的代价,权衡别人对我的这个初来乍到者的评价,比如能否原谅我久坐机关对这剧烈运动的准备不足等等。正毫无头绪地瞎想着,一个可以望到头的大坡出现了,王团长改变节奏、明显提速,我据此判断这应该是冲刺路段,便决心一赌:咬牙过了这台阶,还没尽头的话就只好退出。整个军旅生涯,越野跑步无数,这段之艰难最为刻骨铭心。但是,我赌赢了,这真是最后冲刺。</p><p class="ql-block">到了坡顶,团长终于放慢脚步,而且回了一下头。这全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勇敢地把眼光迎了上去。当然这都是硬撑硬充的,因为这时的我就剩可以维持一段慢跑的一口气了。回到宿舍,我一屁股坐在门前走廊石槛上,半天起不来:这才第一天啊,这二七四团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无望之际,黄政委文宝同志笑哈哈地出现了,那么亲切那么治愈,他说:“你这第一天已经表现出色、非常厉害了,我刚来的那个星期可是跑掉两个脚趾甲的。”至于团长同志,他是不会给我解释什么的,只是几天后一个小场合,在强调体能训练时说了句:“我们是步兵,从根本上说还得拼体能。”他这话,场面上是说给春明参谋长(前述那位二连连长),但我知道也是趁机说给我听的。年底师里来考核首长机关,我与忠琴副团长不满三十五岁,都得接受五公里越野考试。好在经过两个多月“王氏冲坡”训练的我,这时已经有点底儿了,一路两脚生风,没到半程,被我喊来陪跑的生林干事就说,今天跑进优秀不成问题。在我所有五公里跑中,此程不是成绩最好的,却是最轻快的。</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拉练按说是我的强项,但在四团还是经常觉得吃不消。第一次参加这个团的拉练,是正好来蹲点赶上的,而且我并没走完全程。原定二十七八公里,大休息时团长同志在地图上往溪口方向大笔一挥,徒增十来公里。李政委金城同志说我这个师机关的体验体验即可,便派车把我送回了营区。我开始很不好意思,不过看他也一起坐车,似乎懂得了什么,便接受他的好意。到这个团工作后每次拉练都有压力,这种感觉前所未有。除了团长同志“拼体能”思想“作怪”,还有一个能摆上桌的说法,就是应对每年海训的来回。几个团中四团离海边最远,海训又正值盛夏,所以平时拉练必须有足够强度,一个月一次,只多不少。有一次先爬观音山,从康美下来,再沿南洪公路往营区走,从我家门口两百米处通过。这是我离家最近的一次徒步行军,但我下山时不慎崴了一下,也不好意思报告,就这么忍着,很是狼狈,过家门时幸好日色已昏,才没被两旁围观的熟悉的乡亲认出来。这事至今忆起,仍五味杂陈。</p><p class="ql-block">慢慢我发现这个团的绝招,那就是首长、机关、基层拉平,公开承诺、信息透明,然后把你、把他们自己逼到退无可退。海训开始了,团长政委跟全团官兵说,新上任的参谋长和政治处主任都不会游泳,他们和你们一样学。而且这两个头还分了工,团长包参谋长,文宝政委包我,把我们弄到深海,跟一堆小兵一起在浪里扑腾。也是这次石狮厝上的海训,团长政委一刀切地宣布,随军随队的家属一律不得到海边来探望。可是对一些临时来队的家属,海边对她们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于是她们便怂恿参谋长的家属领着,十来个人一起搭乘团服务中心的车出发了。得知消息后我持默认态度,这来都来了,而且人家说好了不是来探望海训的老公,而是搭便车去海边自个儿玩。两个头还真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决定把这“擦边球”给打回去:“参谋长你负责拦截,怎么说也是你家属领的头。”可怜我这老同学春明同志,也不知他跟这帮“娘们”是如何一场斗嘴,更不知他日后为此事得被老婆如何念叨,我们只知道她们在距离海训场七八公里之外,被很没面子地赶了回去。后来团长政委似乎觉得这波操作有些狠,便对我说,不能老这么挡的,以后可以考虑把她们统一组织过来。可惜没有以后了,第二年海训时间赶上九江抗洪,年底二七四团也撤编了。</p> <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作为三十一军的王牌,二七四团野而有道,野而有循,而且不乏人情味。我在这里工作两年多时间,受到基层官兵满满的支持和礼遇,王团长黄政委钱团长对我多少有些偏爱。还是这次石狮海训,开赴宿营地的最后一程最远也最难,刚铺装的水泥路被七月的太阳一晒,烤得很,路又太过于平整,脚板上的受力点极为集中,我也少有地起了血泡,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坚持着往前迈。在一个小休息点,团长同志找到我交代任务,指着地图上一个点说:前面这个小休息点在村庄,你先过去看看社情。我正纳闷着,这小休息也就十分钟有啥社情好看的?春明参谋长凑了过来:“你傻呀,这是团长变着法子让你少走路。也就你,师机关下来的,我可没这个待遇。”我恍然大悟,团长同志不光图上大笔一挥给部队上强度,还会图上轻轻一点让我省力气。我不禁联想起不久前的手榴弹实弹投掷,这大团长对我说:“知道你底子不错,但毕竟十几年没投过实弹了吧,我来保护。”口气平静而坚定。这是我最后一次投掷实弹,也是我整个军旅生涯受到的最高规格的保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