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如酒,度数太高

王永刚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年轻时喜欢喝酒,更喜欢度数高一点的,所渴望的不是酒精带来的短暂迷狂,而是生活本身那深不可测的、饱含悲欢的浓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不知从何时起,竟有些怕酒了。不是怕那穿喉入腹的辛辣,是怕那酒后醒来,心里头空落落的,仿佛被什么淘洗过一遍,只留下些湿漉漉的、无处着落的怅惘。于是便学着戒,戒得也并不彻底,像是要与一位旧友渐行渐远,心里总还存着些藕断丝连的念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夜无酒,便独自在这暮色里坐着。窗外的天光,是一点一点被收走的,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棉絮,缓缓地、不容分说地压下来。远处的楼宇,先前还镶着金色的轮廓,这会儿也只剩些沉默的、幢幢的黑影了。世界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平稳而寂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知怎的,思绪便飘到了许多年前。那时我正年轻,心里揣着许多不着边际的幻想,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总觉得这日子太过平淡,像一杯温吞的白水,渴望着某种浓烈,某种能将自己一把点燃的东西。我看着那些老人,心里甚至生出一种怜悯,觉得他们的一生,大约也就这样,被这厚重的城墙、被这缓慢的时光,给囫囵地消磨尽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忽然明白了。我所以为的平淡,哪里是平淡?那老人脸上每一道沟壑里,藏着的都是风雨、离别、欢欣与沉默的坚守;那土窑洞里的沉默,压着的都是金戈铁马、朝代更迭与无数生民的叹息。这眼前的一切,这缓慢流淌的、看似寻常的时光,其本身,就是一坛被岁月窖藏了太久太久的烈酒啊!它不声张,不浓烈,只静静地在那里,可你若用心去品,那内里蕴含的“度数”,高得足以让任何一个浅尝的灵魂酩酊大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那一刹那的怦然心动,便是灵魂在迷路中,与真实撞个满怀的战栗。它告诉你,你正活着,深刻地活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夜到底深了,远处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像是浮在黑色海洋上的渔火,温暖而又孤独。我依旧坐在这里,心里那空落落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填满了。我不再想酒,也不再惧怕那醒后的怅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因为我知道,明日醒来,要饮的,仍是那度数极高的、名为生活的人间醇酿。而我,愿时时保有那份人间的清醒,去承受那一次次,温柔的、沉重的、令人怦然心动的撞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想敬时光一杯酒,其与孤独共白头,自渡,自愈,自风流,不必借光而行,你我皆是星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