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苦里的一丝芬芳

茗烟斋

摄影:玄远<div>撰文:草衣</div> 秋阳把绿地尽头的菊丛染成琥珀色。掘土、栽种、除草、修葺,刘总总在园子里忙个不停。帆布手套磨出的毛边上沾着细碎的草屑,指节在泥土里捡拾、翻动的模样,比当年翻阅那一大堆财务凭证时还要认真 —— 不仅认真,更添了几分悠然。 上班时的匆忙与紧迫,谁不曾经历?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本是常态。而今,拔草、修园,却再不必着急。那份从容与悠然里,连风掠过林梢的沙沙声,都变得不慌不忙。 这里曾是堆满碎砖废瓦的建筑荒地,如今,被他种满了各色花卉。夏秋时节,我常在路边的槐荫下停留:看这片土地从荒芜蜕变成花园,看花瓣上的露珠被阳光晒成细碎的光斑,看老刘总投入又忘情地劳作,看蝴蝶停在花瓣上,翅膀扇动出轻柔的弧度。这一切,都平静得让人安心。 初冬来临,槐荫不再,冷风让园子里添了几分冷清。恰在此时,一溜菊花却开得如火如荼,顺着花园的边缘铺展开来,倒像给这近于荒芜的园子,镶嵌了一道流动的金边。 “刘总,您这菊花开得真特别,不红不黄,又红又黄,到底是什么颜色?倒有点像雄黄。” 路过花园时,我笑着跟刘总打招呼。 他慢慢直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土,指尖轻轻抚过手边的花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易碎的梦:“这该不是雄黄色,倒有点像从前印章的颜色 —— 是朱砂吧?这颜色不扎眼,也不刻意讨好,却最耐得住细品。” 他说话的声音平缓温和,全然没了当年谈判时的铿锵与凛冽,倒像秋阳落在身上的温度,暖得自然又妥帖。 我的喉结轻轻一动,十多年前的记忆顺着话音漫了出来 —— 那时的办公室永远井然有序,他握着铅笔在报表上反复演算,征地、拆迁、勘察、设计…… 每一笔费用、每一项成本,都算得一丝不苟。如今再想起这些,他眼中早已没了当年的焦灼,就像想起夏天飞过花园的一只蜻蜓,淡得留不下半点波澜。那些曾让他彻夜难眠的博弈、诉求与危机,早已化作菊丛里掠过的风,轻得没了痕迹。 还记得最后一处楼盘刚封顶时,投资审计突然进驻,资料柜里的合同被翻得满地都是。他坐在碎纸机旁守了三天三夜,最终凭着三张沾着泥土的鉴证单,厘清了所有争议。 <br>昨夜刮了场大风,几株花开得繁盛的菊花倒在了地上。清晨,刘总蹲在园子里给花木培土,一株一株将倒伏的花枝细心扶正,还把那些散落、折损的花枝剪下来,分给来园里看花的职员。 一位性子多愁善感的女同事接过一束菊花,起初似乎不太中意这含蓄的颜色,可当她把菊花凑近鼻尖轻嗅之后,却轻声叹道:“没想到清苦里,竟藏着一丝芬芳。” <br>“清苦里竟藏着一丝芬芳……” 听着她的话,我若有所思。望着夕阳把花瓣染成半透明的琥珀色,忽然想起老刘总曾说过的话:“账要算清,心要放平。” 从前总觉得 “心要放平” 是遥不可及的境界,而今,在这园菊花前,在这句轻叹里,才忽然懂得:那颗沾满晨露与泥土的心,原是这般踏实。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br>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br>暮色渐浓时,刘总哼着苏轼的词,提着喷壶,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在回家的路上。鞋底踏过落叶的 “沙沙” 声,仿佛成了小曲天然的节拍。 花园里,菊香在晚风里若有若无,像极了那些被岁月磨去的锋芒 —— 不是消失了,而是化作了更温润的力量。原来,所谓坦然从不是从未遇过惊涛骇浪,而是历经风雨后,仍能在荒芜里种出一片花开;所谓厚重,也不是藏着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而是把过往的波澜壮阔,都酿成了眼前的云淡风轻。就像这残阳里的一园菊花,熬过了风霜,经受过劳作的辛苦,最终绽放出独属于自己的、清苦里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