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蚁》第42集.寒风吹散枕边缘 ,鲜花插在牛粪上</p><p class="ql-block">自从蒲太平搬进仓库,西子就成了这里的常客。作为仓库保管员,她每天在楼下办公,不必去工地暴晒,难怪皮肤总那么白皙透亮。在众人眼里,西子向来高傲自信,眼光更是挑剔,唯独对有本事、有特长的男人另眼相看——就像刚搬来的蒲太平,他的多才多艺早已悄悄成了她心中的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西子总借着拿麻袋的由头往楼上跑,只要蒲太平在,总要笑着夸他的冬不拉弹得好。那叮咚的琴声像有魔力,总能勾得她心神不宁。有一次上楼找麻袋,见蒲太平不在,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他床头,发现了一本摊开的日记。指尖划过纸页,她看到了他在四工区受的委屈、被批斗的沮丧,也看到了他来到五工区后的舒展——其中竟写着:“五队知青女同志里,唯有西子最漂亮,身材苗条,眼睛迷人,皮肤白皙,长发尤显性感。还有她那回头的嫣然一笑,令人心驰神往。”字里行间的暖意,让西子的心跳漏了半拍,心里甜丝丝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从此她往楼上跑得更勤了,总盼着能再从日记里发现些秘密。见蒲太平床头放着本《水浒传》,她借来翻了几页,特意挑了看不懂的地方去问他。蒲太平耐心讲解时,她就站在身后听,有时两人挨得极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晰。其实她最爱看的是潘金莲的章节,看那泼辣明艳的女子困在低矮屋檐下,总忍不住想:这世上大抵有太多人,像潘金莲和武大郎那样,被捆在不搭配的日子里,连呼吸都觉得憋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天中午,西子上楼时正撞见蒲太平睡午觉,她半开玩笑地说:“蒲同志,日记可别随便放床头,你的隐私都被我发现了——你居然在日记里写我,真坏。”蒲太平猛地坐起,脸涨得通红,慌忙把日记锁进箱子:“你怎么能偷看别人隐私?”西子却红着脸笑:“你把我夸得那么好,我可没那么好。不过五工区的男青年里,就数你最帅、最有才。”没等蒲太平回应,她已转身跑下楼。知青们偶尔打趣她“天天往仓库跑,怕是迷上琴声了”,她只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想方设法向蒲太平靠近,特意请他到自己住处吃饭。蒲太平来到她的住处,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座位。西子见状赶忙搬来一张木板凳,用手拍了拍灰尘,请他坐下。很快,她端上热腾腾的红烧肉,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蒲太平闻着,竟觉得比任何珍馐都诱人,心里早已泛起涟漪。她又拿出一瓶准备好的白酒,蒲太平平时极少饮酒,但和心仪的女子对饮,还是生平第一次。两人相互劝菜劝酒,一杯接一杯,都想借酒消愁,一醉方休。一瓶酒很快见了底,两人都面红耳赤,眼神迷离地凝视着对方,再也没有多余的寒暄。西子站起身,拉着蒲太平的手往自己怀里揣,蒲太平也踉跄着站起,顺势扑进她的怀抱。他们勇敢地张开双臂,紧紧相拥,头脑一片空白,如胶似漆地倒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亲吻彼此,干柴遇烈火般燃烧着炽热的情愫。这一夜,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光,如甘泉雨露滋润着两颗孤寂的心,在麻雀塘留下了一段炽热的情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之后,两人间多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西子上楼不再在楼梯口徘徊,直接走到蒲太平桌前,从背后轻轻搂住他的肩。日子久了,夜里她会从仓库后门溜进来,悄悄钻进被子陪他睡觉。正当这份炽热的情感蓬勃生长时,一盆冷水骤然浇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风波因李平而起。李平被抓走后,大家才知道他是强奸幼女后潜逃的罪犯。不久,穿制服的人上山,以“私刻公章、窝藏逃犯”的罪名带走了蒲太平。那天西子正在楼下对账,听见楼上的动静,手里的算盘“啪”地掉在地上,珠子滚得满地都是。她没敢上楼,也没敢打听,只是那本账对了一夜,怎么也算不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蒲太平被关了四个月,出来时瘦了一圈,话更少了。他回到仓库楼上,冬不拉的琴声停了,夜里的煤油灯也很少亮起来。西子依旧每天来仓库,却再也没上过楼。两人在楼下遇见,只匆匆点头,像陌生人。没过多久,知青圈里传开了:西子和医务室的赤脚医生小林走得近了。小林是城里来的知青,其貌不扬,戴副眼镜,说话温和,看病仔细。西子总说自己“头晕”“手脚凉”,三天两头往医务室跑,让小林量血压、看脚踝,有时说肚子疼,小林帮她揉着揉着,两人便依偎到了一起。大家都说他们“合适”,可西子自己知道,这“合适”就像潘金莲嫁了武大郎,旁人看着安稳,日子里的滋味只有自己清楚——她要的从不是温和的照顾,而是蒲太平琴声里的热烈,是日记里藏不住的欣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蒲太平是在打柴时撞见他们的。那天他背着柴火从山上下来,见西子和小林并肩走在田埂上,小林正把外套往西子身上披,西子低着头没拒绝。阳光落在她脸上,看不清表情。蒲太平站在原地,肩上的柴火捆“咚”地掉在地上,他却毫无知觉。他想起父亲信里催他结婚的话,突然觉得自己和西子,或许本就像《水浒传》里的故事,再炽热的心动,也敌不过现实里“不搭配”的命,真可谓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秋末,蒲太平接到家里的信,说父亲病重,让他赶紧回去。等他赶到老家,老人已弥留之际。父亲拉着他的手,让他跪在床前:“太平,听爹的话,找个姑娘结婚吧,爹死前想看看儿媳妇……”蒲太平趴在床边,眼泪浸湿了衣襟,哽咽着点头:“爹,我听你的,马上结。”料理完丧事,他独自坐在老家的门槛上,看着墙角忙碌的蚁群,它们执着地搬运着食物,朝着目标不停歇地爬行,像极了他曾对西子那份不顾一切的执着,如今却只剩空荡的怅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料理完丧事,在亲戚撮合下,蒲太平草草办了婚事。女方是邻村的农家女子,话不多,手脚勤快,脸上带着风霜,眼神却很温和。村里人都说“门当户对”,可他看着身边的女人,总觉得像隔着一层雾——她不懂他的冬不拉,更不会看他写的日记,他们的日子就像磨盘碾米,安稳,却没有琴音。这“搭配”的婚姻,和西子与小林的“合适”一样,都藏着说不出的怅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消息传到麻雀塘时,西子正在仓库翻晒稻谷。有知青跟她说起这事,她手里的木耙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翻动谷粒,只是动作慢了许多。那天傍晚,她悄悄爬上仓库的木梯,楼上空荡荡的,干草堆还在,冬不拉靠在墙角,琴身上落了层薄灰。她想起蒲太平讲《水浒传》时的样子,突然明白:这世上的“搭配”从来由不得自己选,有人困在别人眼里的“合适”里,有人娶了安稳却丢了心动,就像潘金莲终究成了水浒里的遗憾,他们的故事,也只能埋在岁月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后来蒲太平带着媳妇回了麻雀塘,领导给分了间小土屋,他每天下地干活,晚上回家,日子过得平平淡淡。西子还是仓库保管员,和小林依旧来往密切,只是谁也没再提结婚的事。仓库楼上的干草渐渐黄了,蒲太平曾刻的木簪子不知遗落在哪个角落,只有那架木梯,偶尔被风吹过,还会发出“吱呀”的响声,像在叹这世间的无奈——多少人不是不爱,只是爱错了时机,配错了命运,最后都成了别人眼里“合适”的故事,藏起心里那点“不合适”的遗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