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景凝仙韵,洞藏桂山魂——广西莫仙洞寻幽记

东东

<p class="ql-block">  图片/文字</p><p class="ql-block"> 原创/东东</p><p class="ql-block"> 美篇号</p><p class="ql-block"> 39604212</p> <p class="ql-block">  踏入广西魔仙洞的瞬间,我便被一种巨大的沉默攫住了。</p> <p class="ql-block">  不是没有声音。水滴从洞顶坠落,在亿万年的钙化池上敲出清冽的回响,一声,又一声,像极了远古的钟摆,在为另一个维度的时间计时。空气是凉而湿的,带着泥土与矿物混合的、原始的气味,沉甸甸地压进肺里。光线在这里被彻底驯服,只剩下人为铺设的彩灯,将那些嶙峋的怪石渲染成一片光怪陆离的、不属于人间的景象。游客们的喧哗,到了这里,仿佛也被那无边的黑暗吸了进去,变得遥远而模糊。</p> <p class="ql-block">  我落在队伍后面,刻意寻了一处僻静的支洞。当手电的光柱掠过洞壁,定格在一根不起眼的石笋上时,我的脚步被钉住了。它并不雄伟,甚至有些矮小,通体是种温润的乳白色,像一截凝固的烟云。光线下,能看见无数纤细如发丝的层理,紧密地、耐心地、一圈圈地环绕着。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上那冰凉而坚实的表面。</p> <p class="ql-block">  就在那一刹,并非通过耳膜,而是通过指尖的骨骼,一种巨大的“声音”直接撞入了我的脑海。那不是声音,是一种震颤,一种缓慢、厚重到极致的脉搏。我“听”见了时间本身——不是历史书上那些被标定年份的时间,而是地球深沉的、关乎生长与堆积的“地质时间”。一滴水,从洞顶的岩缝中渗出,凝聚,坠落,在石笋顶端摔碎,只留下微不足道的一丝方解石微粒。就是这样的一瞬,被重复了亿万次。这石笋,哪里是石头?它分明是无数个“一瞬”的尸骸,是无数场微小死亡的纪念碑。它们沉默地堆积,以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耐心,将自己活成了一场漫长的献祭。</p> <p class="ql-block">  在这地心深处的绝对寂静里,人类的喧嚣显得那么滑稽而可怜。我们的一生,之于这石笋,恐怕还不如那滴水中方解石微粒的千万分之一。我们的爱恨情仇,我们的雄心与焦虑,我们视为全部的悲欢,在这以“万年”为刻度缓缓搏动的脉搏前,轻飘得如同一声来不及扩散便被黑暗吞没的叹息。那位写下“逝者如斯夫”的夫子,他所感喟的,仍是江河奔流、昼夜不舍的人间时间;而在这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因为它太过浩瀚,反而呈现出一种永恒的定力,将一切飞扬的尘埃都镇压下去,归于沉寂。</p> <p class="ql-block">  我的思绪却不肯就此沉没,反而像被那滴水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去。这石笋的“生长”,这绝对的“积淀”,真的就是一种圆满吗?它从不言语,只因它从未经历抉择。它只是承受,只是堆积,被动地接受每一滴水的赋予,最终成就了它的形态。这固然是一种伟大,但,是否也是一种巨大的遗憾?</p> <p class="ql-block">  我想起了山外的世界,想起了那让我疲惫却也让我眷恋的“人间”。是的,我们的时间是匆促的,如白驹过隙。但也正因这匆促,每一个选择才被赋予了千钧的重量。是选择安逸还是冒险?是坚守道义还是屈从现实?是慷慨高歌还是缄默沉沦?这每一次灵魂的自我搏击,每一次在岔路口的彷徨与决断,都像一把刻刀,在短暂的生命里雕刻出独一无二的形状。石笋的形态由水滴决定,而人的形态,由自己的选择塑造。</p> <p class="ql-block">  石笋拥有近乎永恒的时间,但它从未“活”过。它只是存在着。而我们,拥有这瞬息即逝、无法积存的光阴,却恰恰因此,才真正地“活”着——会爱,会痛,会思考,会创造,会在有限的画布上,泼洒出无限的悲喜。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p> <p class="ql-block">  洞顶的水滴,又一次精准地落在石笋的顶端,发出那声永恒的“嗒”。但在我的心里,却仿佛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是古希腊哲人的吟哦:“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赫拉克利特看到的,是奔流不息的“变化”,是火焰般的转化与消亡。那是一种向上的、飞扬的、将万物置于生成与毁灭之中的动态哲学。而魔仙洞里的时间,是巴门尼德的那个“唯一、不动、永恒的球体”,是向下沉淀的、凝固的、绝对的“存在”。</p> <p class="ql-block">  我的手,依然贴着那石笋。我能同时感受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时间在我的血脉里冲撞:一种是向下沉淀的、地质的、近乎死亡的永恒;一种是向上燃烧的、生命的、注定消亡的瞬间。它们并非敌人,而是一体两面,是宇宙呼吸的吐纳。没有那向下积淀的、沉默的基座,向上的燃烧便成了无根的虚火;而没有那向上燃烧的、短暂的光焰,永恒的基座也不过是洪荒的顽石。</p> <p class="ql-block">  我终于收回了手,指尖的冰凉许久才散去。转身走向来时的路,那光怪陆离的游人区似乎也不再那么可厌。他们拍照,他们喧哗,他们在此短暂停留,而后回到他们那充满选择、焦虑与爱恨的世界里去——那正是“活着的时间”最鲜活的模样。</p> <p class="ql-block">  走出洞口,天光如瀑,猛然将我淹没。世界重新被声音与色彩填满。我眯起眼,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气的空气,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平静。</p> <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我的身体里,从此住进了一根沉默的石笋。它将在每一个我急于求成、心浮气躁的时刻,用它那亿万年的缓慢生长,提醒我沉淀与积累的重量。同时,它也映衬着我生命之火的灼热与短暂,让我不敢辜负这仅有的一次,可以选择、可以燃烧、可以铭心刻骨地去活的机会。</p> <p class="ql-block">  魔仙洞的魔仙,或许从未存在。但它给了我一个神启般的午后,让我在永恒的沉寂与短暂的喧哗之间,摸到了时间那冰冷却也温热的,双重脉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