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洪秀全的日本后人</p><p class="ql-block"> 1938年10月,凉风穿过广州北郊的花县官禄埔村,一支日军工兵分队拿着测量仪器在祠堂前比划。领队军曹抬头瞄准梁柱,嘴里蹦出一句粤语味极重的日语:“拆了,用料修炮台。”就在村民屏息的当口,驻广州日本领事馆的随员洪矢崎义郎乘车赶到,车门甫一打开,他用几乎没有口音的客家话斩钉截铁:“谁敢?这里是洪氏宗祠,也是洪天王的根。”这一幕,成了彼时珠江北岸的异景。</p><p class="ql-block"> 洪矢崎义郎为何有底气阻拦日军?答案得追溯到七十余年前的天京硝烟。1864年6月,洪秀全病逝,太平军内部失序,曾经横扫江南的烈火骤然熄灭。天京陷落前夜,一批载着洪氏妇孺的帆船从秦淮河口摸黑出发,经长江抵达上海,再走吴淞口东渡日本。清政府大索功臣亲族,这几条船成了洪家血脉最关键的通路。</p><p class="ql-block"> 船到长崎,依照幕府惯例,外来者要登记姓名、籍贯。洪氏宗族怕祸延东瀛,将“秀全”二字避讳改成“矢崎”,意取“箭锋所向”。日本明治维新后,洪家这一支在横滨从事丝绸贸易,三代下来,汉姓与日姓并用。“洪矢崎”便是如此夹生的姓氏。洪矢崎义郎出生于1904年,幼年听祖母反复提及“南粤故祠”,以致将官禄埔视作精神原乡。</p><p class="ql-block"> 时间轴再往回拨,嘉应州的山岭同样镌刻着洪家的另一段脉络。康王汪海洋率残部突围东粤时,曾在灰桥遭埋伏牺牲,场面惨烈。左宗棠随后上奏:“起于嘉应,灭于嘉应。”一语双关,既概括了太平军命运,也点破洪氏根脉。洪秀全的祖父洪英纶晚年携子迁官禄埔,修宗祠、植龙眼树,嘉应与花县因而共享血缘印记。村民至今称那株古龙眼为“天王树”,七八月果实压枝,甜中带烈,似在暗示洪氏先人的锋芒。</p><p class="ql-block"> 祠堂的屏风后面,族谱陈列年代久远。晚清屡经兵燹,书页焦黄卷边,唯独“永昭世系”四字仍墨色发亮。日军侵占广州前,这簿族谱一直安然无恙。1938年,炮火逼近,乡绅洪镜元起意埋藏,但来不及动手便听到“洪家后人”四字在村口炸开。洪矢崎义郎自称“为了拜祖”,要求借阅族谱和洪英纶、罗氏夫人画像。村人深知与侵略者交锋九死一生,只得交出。对方连说三个“感谢”,却又派助手暗中拓印,真本被调包。等族老发现端倪,日军枪口已对准大门,众人只能隐忍。</p><p class="ql-block"> 值得一提的是,洪矢崎义郎对洪氏宗祠表现出的敬畏,并非一时作秀。1940年春,日军工兵提议拆祠扩路,他再度赶来阻止,并郑重悬挂木牌:“洪氏故祠,军令禁扰。”木牌上不仅刻汉字,还刻片假名,意在让驻粤部队不得借“看不懂”搪塞。此后两年,花县多次遭扫荡,官禄埔却得以幸存,邻村老者戏称“洪氏祠堂比野战医院还安全”。</p><p class="ql-block"> 抗战胜负未决,洪矢崎义郎的身影突然从档案里消失。有人说他1943年调往缅甸,战后客死他乡;也有传言称他在广州空袭中殉职,随同僚草草埋于白云山南麓。广州光复后,村民进城打听,无一确凿。1947年初夏,有商人将一只油纸包送回官禄埔,包里只有半截砚台与残页族谱,落款“义郎”。字迹行云,怅惘难明。</p><p class="ql-block"> 日方关于洪家后裔的记录极少。1965年,日本学者酒井三郎在《幕末外来家族考》提到:“长崎注册的华裔洪氏,于明治初期改矢崎,后分支横滨、名古屋,1930年代有人任外交附随员。”学界普遍认为即洪矢崎义郎。证据链虽不完美,却让洪天王血脉“在东瀛延续”成为高度可能事件。</p><p class="ql-block"> 转回国内,解放初期湖南湘乡也冒出“洪天王后人”自述。洪伯钊携残破族牒拜访官禄埔,据称祖上在天京陷落后逃到湘乡,已繁衍十余户。湘乡为何藏得住洪家?原因一是曾国藩湘军大本营就在此地,战后掠获的宫女和少年被编入屯丁,姓名多被改易;二是山路闭塞,外人难深究。有人质疑真实性,却也拿不出反证,毕竟当年洪秀全确有几位子侄去向不明。</p><p class="ql-block"> 洪家缺口最大的,仍是洪天佑、洪天光、洪天明三兄弟。天京城破之际,李秀成只带走幼主,命随从抛下其余。“走不动的自生自灭”成为严酷命令。洪天佑在《临别幼语》中写一句:“雨夜火光,骨肉各东西。”此后再无下落。若真有人漂洋过海,在日本重获姓氏,也算意料之中。</p><p class="ql-block"> 1930年代东亚风云变幻,中日贸易移民不断。洪矢崎义郎声称“还有很多族人思乡”,或许并非信口。日方当年组织勤王学会,研究太平天国史,图谋借“反清旗号”分化中国民心。洪氏后裔被拉拢,符合此思路。可惜 pertinent 资料散佚,真相难全。</p><p class="ql-block"> 抗战胜利后,洪英纶夫妇画像与原族谱行踪成谜。1973年1月,日本千叶县柏市的三名老人抵达广州,找到当时负责洪秀全纪念馆筹建的张运贤,自称“受嘱寻回先祖遗物”。他们带来日昭和年间拓本,内容与官禄埔旧谱高度重合。双方商定:原件若寻获,必送中国。七年后,木箱抵北京,内置画像、族谱及洪氏玉玺半枚,最终入藏南京博物院。运往途中,大连、天津先后停留,颠簸十余日。有关部门验看纸张纤维、颜料配比,认定为清咸丰原物。此事一度轰动学界,但因牵涉民间途径,细节并未公开。</p><p class="ql-block"> 从太平军星火燎原到官禄埔祠堂狼烟四起,洪家跨越海峡的百年兴衰被凝固在几页族谱、两幅画像、半块砚台里。洪矢崎义郎那声“谁敢?”仍不时在当地茶桌上被说起。村民摇扇笑言:“要不是日本后生护了祖祠,祠堂怕早化做炮楼。”大多数听众沉默片刻,随后轻轻点头。历史向来复杂,偏见难概括全部因缘。洪氏宗祠的砖瓦因此保留,龙眼树依旧抽芽,不多言,却比任何纸本更能证明血脉与故土的拉扯。</p><p class="ql-block">珠江潮汐日复一日,官禄埔的老人依旧在宗祠里焚香。洪英纶像下,竹帘轻晃,灰烬落在香炉边缘啪啦作响。再年轻的后辈也记得家训:莫忘嘉应故山,莫忘天京旧殿。祠堂墙角,1940年那块写着中日双语的木牌仍在——边缘漫开裂纹,墨却仍黑,不掉。</p><p class="ql-block"> 历史疑影:洪氏血脉的多重走向</p><p class="ql-block">关于洪氏后裔的足迹,现存三条较清晰的脉络:其一,日本横滨与长崎港口档案中的“矢崎家”,时间最早、证据最整;其二,湖南湘乡的十余户“洪家”,民国乡志有片段记载;其三,菲律宾宿务、印尼泗水的客籍侨团,同样自称源自洪秀全,但因资料薄弱,学术界多持观望态度。</p><p class="ql-block">横滨市立图书馆藏有1872年《外国人居留地名册》,其中第221号“矢崎洪次郎”备注:“来日自上海,客籍嘉应州”。学者推测,此人极可能是洪矢崎义郎的祖父。名册附有居留地执照影印件,盖有横滨关署铜印,为研究者提供了难得的实物佐证。</p><p class="ql-block"> 湘乡线索最吸引眼球的是洪伯钊递交的残谱。残谱以毛笔楷书写就,纸张掺稻草纤维,排字格式与咸丰时期《洪氏增修族谱》吻合。虽仅存二十三页,却仍能见到“天光、天明”字样。湖南省档案馆曾于1991年请专家检测纸张,结果显示其制造年份晚于1870年,不排除二次誊录的可能,也说明太平天国灭亡后,洪家确实有人逃入湘乡,或被迁入湘乡。</p><p class="ql-block"> 至于东南亚传说,则更多来自口述。菲律宾宿务老华侨洪瑞林在1978年接受采访时提到,“祖父说家里从前有太平印记”,但又无法出示实物。印尼泗水的洪氏公会也悬挂“忠义堂”匾额,与太平天国的“忠王府”遥相辉映,却难以成为决定性证据。学界一致认定:若无族谱对接、DNA比对,此线索暂不宜仓促定论。</p><p class="ql-block"> 值得留心的细节是,洪氏不同支系的命名谱系并未同步。日本“矢崎家”跳过了“天”字辈,直接进入“以字辈”,明显是改姓时的刻意切断;湘乡残谱却延续“天”字,之后轮到“定、道、景”。两相对照,可帮助研究者辨析真假,亦能侧面映证太平天国后期内部族谱的混乱。</p><p class="ql-block">洪氏祠堂今日仍陈列复制族谱与画像,原件因文物保护法规存于南京博物院,已电子化扫描供学者调阅。官禄埔村口那株龙眼树于2019年被列为广州市古树名木,树干空洞灌铅加固,年轮推算已过二百五十年。每年立夏之后,村小学会组织学生到树下做简短讲解。讲解词结尾只有一句:“血脉会走远,根却长在土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