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陆语取消了原定的海南之行——由于妻子舒妍无法同行。他决定回一趟家乡柳树镇。参加工作以来,陆语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父母身体硬朗,且有兄长照料,这让他少了后顾之忧;他的工作虽不繁重,但身为健身教练的妻子舒妍假期稀少。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放心将舒妍独自留在家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临行前,陆语特地请来岳母陪伴妻子。一来,舒妍婚后回娘家的次数不多;二来,有母亲在身边,或许能缓解她一些无形的压力,于她精神有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陆语也想借这次独处的机会,好好厘清他与舒妍未来的生活。在旁人眼中,他们恩爱般配,婚姻美满。但陆语心里明白,那不过是表象。他心头仿佛压着巨石,常有喘不过气的压迫感。舒妍无疑极为优秀,身材窈窕,善解人意,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也最理解他的人。然而,陆语总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一道鸿沟。随着时间流逝,这鸿沟非但未曾弥合,反有愈宽愈深之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事实上,身负写作任务的陆语,内心充满迷茫。尽管在这座城市工作生活了近十年,他对这里的人与事却依然感到疏离。他的交际圈狭窄,除了几个同样热爱写作的文人,商政两界的人物他一概不识。除却上班和必要的应酬,他大多将自己关在书房,无休无止地读书、写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写作圈里,陆语是那种容易被忽略的平平写手。虽也发表了一定数量的作品,却无一部长久地被人记住。这无疑是他多年来感到失落与无力的根源。在他看来,写作并非为了虚名,但若作品无法在读者心中激起丝毫涟漪,那便是失败的。陆语的写作题材是传统的,扎根于他熟悉的农村人与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编辑对他的评价是:素材平淡,内容陈旧,笔法过实。缺乏新意与特色。陆语也曾自省,然而一旦抛开他所熟知的乡土,他便不知从何下笔。此番回乡,他依然试图从熟悉的土壤里寻觅新的灵感,但寻求写作上的突破,对他而言不啻为一种严峻的考验。他心中并无十足把握,只是形势逼人,他似乎别无选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柳树镇是熟悉的,但近十年的变迁又让陆语感到陌生。街道拓宽了一倍,矗立起高大的楼宇,店铺门面光鲜亮丽。这变化带给陆语一种夹杂着孤独的新鲜感。他恍然意识到,一个地方若不能长久生活,你便不再是真正的主人,至多算一位过客。街上偶遇熟人,寒暄过后,往往是短暂的沉默与尴尬,这令陆语倍感难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本打算在此盘桓数日,汲取些养分。但几天过去,一无所获。村民的生活一如往昔:无非是留守的妇孺老弱,操持家务,忙碌田间,洗洗涮涮,日子在无争中缓慢流淌。偶有邻里口角、家庭纷争,也不过是鸡毛蒜皮,在女人们口中却能串联成有声有色的长篇故事,只要有人愿听,便可滔滔不绝。这些在她们眼中是天大的事,是见了人非聊不可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陆语在街上盲目地游走。舒妍并未如他预想的那样频繁来电,或许是怕打扰他写作和思考。离家之后,陆语才发现自己对舒妍的思念如此强烈而真切。尤其在写作毫无头绪时,内心焦灼难熬,他甚至萌生了提前回去的念头。但他不能,任务未完成,无法向单位交代。主编已来过几次电话,询问进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陆语只好回应,已有一些想法,正在搜集素材,完稿尚需时日,恳请主编勿要催促。主编说些鼓励的话,但言语间透出的不信任与不放心,陆语听得明白。“还是要抓紧,时间不能拖得太久,刊物要生存。”陆语心中暗恼:莫非我一篇文章能有起死回生之效?我的作用何时变得如此伟大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陆语抽空回村探望父母。父母很是惊讶,问他为何突然回来,怎么没带媳妇,是不是吵架了?陆语心中不快,难道非要有事才能回家?还是父母在责怪他回来得太少?的确,这些年他作为儿子是有些失职,除了偶尔电话和寄钱,实在疏于陪伴。见父母身体依旧硬朗,他稍感宽慰。留下些钱给兄嫂,陆语便匆匆返回镇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母挽留:“既然回来了,就多住几天,怎么来去像阵风?”陆语推说单位任务紧,得赶工。父母便不再多言,只叮嘱:“多注意身体,头发看着又稀了,别总熬夜。”陆语应着,心头掠过一丝酸楚。父母日渐衰老,却仍如孩童般牵挂着他。而结婚多年未有子嗣,已成父母的一块心病,也渐渐成了横亘在他与舒妍之间的一道隐痕。兄长家的孩子都快上高中了,见了小叔也并不亲热,只问:“小叔,啥时候给我带个弟弟回来?”兄长的脸色便有些尴尬,他何尝不盼着弟弟能有个孩子,晚年好有个依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陆鬼使神差地想去镇上的中学看看。他的初中是在那里读的,在那里,他遇到了第一个令自己心动的女孩。算是初恋吧,虽然在他的记忆里,不过是拉了手,传过纸条,有过淡淡的好感和朦胧的思念,像一层洁净的水雾,纯粹而梦幻。或许那只是青春期中一闪而过的悸动,但这份简单、羞涩的情感,却始终潜藏在他心底,无法抹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来到学校,却再也找不到他们当年上课的旧校舍,校园里那棵曾为他们遮阴的大柳树也已无踪。陆语走走停停,思绪飘回过去的时光。学生时代的单纯美好,让陆语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他想起自己曾骑着笨重的自行车,气喘吁吁冲进校园,经过某间教室窗口时,总会与一个穿花格子上衣的女孩目光相触,女孩随即羞涩地低下头。而满头大汗的陆语,顿时会感到浑身又充满了力量。那时他觉得,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正当他沉浸于回忆时,一位面容沧桑的老人打断了他的思绪,用猜疑的目光打量着他。陆语说明自己曾是这里的学生,路过此地,进来看看。老人的目光柔和下来,告诉他,这里原是高中部,因学生少已撤销,现在成了镇中心小学。陆语点头,难怪比记忆中寂静许多。他顿觉意兴阑珊,便悄然离开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