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菊谣

伟

湍河的水漫过湿地的晨曦，把一岸菊香揉进豫西南的风里。菊生爷的竹篮擦着平成门的青砖走过，篮里的白菊沾着露水，像刚从《泊宅编》里走出来的精灵——北宋方勺笔下“邓菊甲于天下”的赞誉，在千年后仍凝在花瓣上，清冽如甘谷泉。

南北花园街的石板路被岁月磨亮，菊生爷的菊摊就支在老黄酒铺旁。白菊小巧洁白，花蕊凝着蜜色的光，是“入茗”的佳品，沸水冲开时苦中回甘，余味绕盏；黄菊舒展艳丽，花瓣带着阳光的温度，是“入药”的良方，《本草纲目》里记载的滋养功效，藏在每一缕菊香里。酒铺老板提着陶坛走来，琥珀色的黄酒晃出细碎的光，那是经三蒸三酿、陶坛发酵百八十天的醇美，温一壶兑上菊汁，酒香混着菊香，醉了半条街的晨光。

“素贞，记着，白菊要种在湍河湾的沙壤土，黄菊得见足伏牛山的暖阳。”菊生爷教孙女打理菊苗时，皱纹里都盛着故事。他说邓菊是药菊鼻祖，东汉时甘谷的泉水因菊而甘美，滋养得乡人长寿；唐宋时更是皇室贡品，《新唐史》里“贡白菊花”的记载，是老祖宗传下的荣光。素贞蹲在菊丛里，指尖抚过白菊的花瓣，听爷说那失传又复得的往事——清雍正年后邓菊隐没，是几代人跋山涉水寻觅种源，才让这“甲天下”的名菊重归故土。

秋日的花洲书院最是清雅，泮池边的菊丛开得正盛。菊生爷带着素贞坐在春风堂前，遥想范文正公在此挥毫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清风掠过菊枝，仿佛传来先贤的喟叹。三贤祠的香火隐隐飘来，韩愈的诗韵、寇准的风骨、范仲淹的情怀，都与菊的高洁相融，化作邓州人骨子里的坚守 。不远处的双忠祠里，“国士无双双国士”的楹联在菊香中静立，张巡死守睢阳的忠烈、铁铉拒降的决绝，恰如黄菊的傲骨，历经千年仍凛凛生风。

街尾的戏台上，越调艺人正唱着《三哭殿》，高亢明亮的唱腔裹着菊香漫开，九腔十八调的婉转里，藏着邓州人的喜怒哀乐。曲剧的柔婉、晚梆的质朴轮番登场，台下看客捧着白菊茶，就着刚出锅的窝子面，面条筋道裹着卤香，与菊香、酒香、戏韵缠在一起，酿成最浓的市井烟火 。素贞看着爷给戏班子送黄菊，艺人用菊汁润嗓，唱腔愈发清亮，这才懂爷常说的“邓菊养人，也养着咱邓州的魂”。

寒来暑往，素贞接过了菊生爷的竹篮。她在湍河湿地扩建了菊园，把三贤祠的文脉、双忠祠的忠义，都种进菊苗的根须里。每年重阳，南北花园街摆满了邓菊，白菊泡茶、黄菊酿酒，越调的唱腔伴着黄酒的醇香，平成门的影子落在菊瓣上，分不清是千年的月光还是今日的晨光。

远方的游子回来寻菊香，捧着白菊茶就红了眼眶——这苦中带甜的滋味，是故乡的味道，是邓州人代代相传的念想。菊生爷的坟头开着两株菊，白菊映着湍河的波，黄菊朝着花洲书院的方向，风一吹，就把“邓菊甲天下”的歌谣，唱给了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