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 牙

燕云波

清晨粥香里，你悄然坠落，

像枚褪了色的旧纽扣，

在白瓷碗中，与米粒静静对望。

七十年风雨，你是口腔老兵，

自乳牙换岗那日，便扎下营盘。

啃过窝窝头的硬，嚼过红薯干的砂，

喝过酸菜汤的涩，

也尝过佳肴满桌的香。

人间所有甜酸苦辣，

都在你的咬合间，

碾成岁月的尘与霜。

寒冬腊月，你冻得瑟瑟也未曾退缩；

军营里啃啤酒盖，溅得满牙碎渣，

忠诚、耐劳、执拗，还带点野蛮，

是你刻进骨里的脾气。

和我一样，你近年渐显老态，

牙龈萎缩想爬满脸庞的皱纹，

却依旧倔强、坚守，不肯屈膝，

直到悄然“谢幕”，

连告别都这般低调，不扰人间烟火一丝。

凝视你泛黄的身躯，触摸你磨损的棱，

那是岁月授予的勋章，

那是光阴镌刻的痕迹。

此时，你走了，

唇齿间便少了份酣畅的嚼劲，

舌尖上便淡了些鲜活的滋味，

心底里，也空了块自我慰藉的角落。

也罢，你该歇了。

在我的收藏盒里，你与童年乳牙作伴。

从此无硬食烦扰，无美味垂涎，

只剩下云朵般的软糯安闲。

祭你，敬你七十年不离不弃的陪伴；

祭你，念你一辈子真情不改的执念。

剩下的日子，我会

替你，细嚼慢咽每一份岁月的温柔；

替你，再尝一遍余生的百般滋味，

直到，这副皮囊里的所有部件，

都随你一同，归于时光的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