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25年多伦多的第一场大雪,是守信的。立冬才过了不到几日,它便如期而至,将天地覆盖。立冬当日,乘火车到纽约,窗外阳光灿烂。列车奔驰,将末秋的色彩拉扯成一片流动的锦缎,金黄、赭红、深绿,斑驳交错,在日光下,沉浸于一场酣畅淋漓的梦,仿佛要将所有的生命力都在那一刻燃烧殆尽。不曾想回程的天,凭窗望去,流动的锦缎被抽走,只剩下无边无涯的白,一种沉静的白。田野失了界限,偶有尖尖的木屋顶,从这白帛里探出头来,却又被积雪温柔地盖住了顶。列车在奔驰,但窗外的世界却仿佛静止了,白色静默,扑面而来。第二天,径直往平日里常去的湖边走去。雪后的空气,清冽得像薄荷,吸入肺腑,有种洗濯过的明澈。天晴了,透出一种清冷冷的蓝。湖边的雪堆积得好厚,脚踏下去,发出“嘎吱”一声,声音孤独,仿佛是静谧世界里唯一的回响。</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居然有一对夫妇还在湖畔静静的坐着。湖畔的树木,都已落了叶,光秃秃的枝干向着天空伸出千万只瘦骨嶙峋的手。雪便在这些“手”上栖居着,厚厚的,茸茸的,为它们勾勒出丰腴而柔软的轮廓。这景象,美得使人心悸。一种极致的静谧,仿佛时间在此处,屏住了呼吸,不忍惊扰这一场盛大的冬眠。万物敛起了声息,风也似乎冻住了,只有那树梢的雪,偶尔因不堪重负,滑落下一小撮,在空中扬起烟尘。我的目光在那些皑皑的树干间流连,忽然便被一点倔强的颜色吸引了。那是一簇未曾掉落的枫叶,固执地守着些晚秋焦黄的记忆。此刻,它们被厚厚的雪压在底下,那一点黄,便在纯白的世界里,亮出了一团温暖的亮色。它早失了鲜艳,有些憔悴,却比盛开时任何一片绿叶更能触动心弦。望着雪下的黄叶,强烈的萧瑟感,从心底深处翻涌上来。</p> <p class="ql-block">这萧瑟,并非是悲哀,有对繁华落尽的叹惋,有对生命韧性的敬畏,也有对天地间严酷法则的默然。这无边的静密,是收敛,是储藏,是生命在盛大狂欢后走入的一段悠长呼吸。眼前的萧瑟,是为了那更深处的“藏”,那些深埋于根茎里的生机,都在这看似死寂的白雪之下,默默地酝等待。这雪是一床巨大温暖的棉被,守护大地做一个关于春天的梦。那雪下的黄叶,或许明日便彻底零落成泥,但它此刻的坚守着一种庄严的仪式。它以己色彩,为白色的终结,为绿色的开端,作一个温柔的注脚。那萧瑟感便渐渐淡化了,心里生出一种暖意。这是新生命的开始。这皑皑的白,正待春风一来,便将绿染上漫山遍野。万物复苏,春回大地,确乎不远了。没有这般深彻的收藏,何来那般酣畅的勃发?久站湖边,寒意浸透了衣衫。回归时,雪地上留下了一行孤单的脚印,深深浅浅,通向炊烟袅袅的人间。静谧的白,连同倔强的黄,已印在了心里,成为这个冬天,最初也最沉静的一枚印记,2025年的第一场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