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经典解析：黄帝内经·厥论篇第四十五

雁鸣晚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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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雁鸣晚渡

美篇号502594720

中医经典解析：

黄帝内经·厥论篇第四十五

【概述介绍】

《厥论》是《内经》中又一篇专病论述的经典篇章，与《痿论》相呼应，集中探讨了“厥证”的病因、病机、分类及临床表现。厥，是中医一个极其重要且内涵复杂的概念，其核心病机在于气机逆乱、阴阳之气不相顺接。

本篇系统地论述了厥证的两大类别：

1. 以寒热为纲：详细阐述了“寒厥”与“热厥”的成因、病机和症状，奠定了厥证辨证的基础。

2. 以六经为目：分别论述了足三阴三阳经经气逆乱所引起的“六经厥”及其复杂多样的病症表现，极大地丰富了厥证的诊断学内容。

全篇通过清晰的逻辑和生动的描述，将看似散乱复杂的厥证症状，统归于气机逆乱这一总病机之下，为临床辨识和治疗各类危急重证、疑难杂证提供了坚实的理论依据。

【原文】（节选关键段落）

黄帝问曰：厥之寒热者，何也？

岐伯对曰：阳气衰于下，则为寒厥；阴气衰于下，则为热厥。

帝曰：热厥之为热也，必起于足下者，何也？

岐伯曰：阳气起于足五指之表，阴脉者集于足下而聚于足心。故阳气胜，则足下热也。

帝曰：寒厥之为寒也，必从五指而上于膝者，何也？

岐伯曰：阴气起于五指之里，集于膝下而聚于膝上。故阴气胜，则从五指至膝上寒。其寒也，不从外，皆从内也。

帝曰：寒厥何失而然也？

岐伯曰：前阴者，宗筋之所聚，太阴阳明之所合也。春夏则阳气多而阴气少，秋冬则阴气盛而阳气衰。此人者质壮，以秋冬夺于所用，下气上争不能复，精气溢下，邪气因从之而上也。气因于中，阳气衰，不能渗营其经络，阳气日损，阴气独在，故手足为之寒也。

帝曰：热厥何如而然也？

岐伯曰：酒入于胃，则络脉满而经脉虚。脾主为胃行其津液者也，阴气虚则阳气入，阳气入则胃不和，胃不和则精气竭，精气竭则不营其四支也。此人必数醉若饱以入房，气聚于脾中不得散，酒气与谷气相薄，热盛于中，故热遍于身，内热而溺赤也。夫酒气盛而慓悍，肾气有衰，阳气独胜，故手足为之热也。

巨阳之厥，则肿首头重，足不能行，发为眴仆。阳明之厥，则癫疾欲走呼，腹满不得卧，面赤而热，妄见而妄言。少阳之厥，则暴聋，颊肿而热，胁痛，髀不可以运。太阴之厥，则腹满䐜胀，后不利，不欲食，食则呕，不得卧。少阴之厥，则口干溺赤，腹满心痛。厥阴之厥，则少腹肿痛，腹胀，泾溲不利，好卧屈膝，阴缩肿，胻内热。盛则泻之，虚则补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

【注解】

厥：本义为气逆、逆乱。作为病证，一指突然昏倒、不省人事的“暴厥”；二指四肢逆冷或灼热的“四肢厥逆”；三指六经气机逆乱所生的各种病症。

阳气衰于下，阴气衰于下：此处的“下”，多指下焦，特别是肾。肾阳亏虚则为寒厥；肾阴亏虚，虚火内生则为热厥。

夺于所用：过度耗损的意思，此处指秋冬房劳过度，耗伤肾中精气。

下气上争：下焦之气虚衰，向上焦争取补给，形容正气内耗的状态。

精气溢下：精关不固，滑精漏精。

酒气与谷气相薄：薄，通“搏”，交争、搏结。酒食之热邪相互搏结于内。

眴（xuàn）仆：头晕眼花，突然昏倒。

䐜（chēn）胀：胀满。

后不利：大便不通利。

泾溲不利：泾，指小便；溲，亦指二便。此处主要指小便不利。

胻（héng）内热：胻，指小腿。小腿内侧发热。

【译文】

黄帝问道：厥证有寒有热，是怎么回事？

岐伯回答说：下焦的阳气衰虚，就会发生寒厥；下焦的阴气衰虚，就会发生热厥。

黄帝问：热厥证的热，必定先从足底开始，这是为什么？

岐伯说：阳经之气起于足五趾的外侧，阴经之气则汇聚于足下而聚集在足心。所以（如果是阴气虚导致的）阳气偏胜，那么足底就会发热。

黄帝问：寒厥证的寒冷，必定先从足五趾开始，向上到膝部，这是为什么？

岐伯说：阴经之气起于足五趾的内侧，汇聚在膝下而聚集在膝上。所以（如果是阳气虚导致的）阴气偏胜，那么寒冷就会从足五趾上行到膝部。这种寒冷，不是由外邪所致，而是由于人体内部的阳虚生寒。

黄帝问：寒厥是因为什么过失而造成的呢？

岐伯说：前阴是宗筋汇聚之处，也是足太阴脾经和足阳明胃经会合的地方。春夏季节阳气多而阴气少，秋冬季节阴气盛而阳气衰。有些人自恃身体强壮，在秋冬阳气不足的季节里过度房事，导致下焦的肾气亏虚而上争以求恢复，结果精气下泄（如滑精），寒邪之气便乘虚从下而上侵入。寒气停留于中焦，使阳气日益亏损，不能温煦营运经络，导致阳气日渐损耗，只有阴气独存，所以手足寒冷。

黄帝问：热厥又是怎样形成的呢？

岐伯说：酒液进入胃中，会使体表的络脉充盈而体内的经脉反而空虚。脾的功能是替胃输布津液，如果饮酒过度，脾阴受伤，则阳热之邪就会乘虚而入，阳热入里会导致胃功能失调，胃不和则水谷精微化生匮乏，精气衰竭就不能营养四肢。这种人必定是经常在醉酒或饱食后行房，使气机郁聚在脾中不得消散，酒气与谷气相互搏结，酝酿成热，热盛于中焦，所以全身发热，因内热而小便黄赤。酒性剽悍浓烈，会损伤肾阴，导致肾阴衰减，阳气独盛于内，所以手足发热。

（以下是六经厥证的症状：）

足太阳经的厥逆，会出现头部肿胀沉重，双脚不能行走，发作时眼花昏倒。

足阳明经的厥逆，会发为癫狂，奔跑呼叫，腹部胀满，不能安卧，面部红赤发热，出现幻视和胡言乱语。

足少阳经的厥逆，会突然耳聋，面颊肿痛发热，胁肋疼痛，大腿活动不便。

足太阴经的厥逆，会出现腹部胀满，大便不通，不想吃东西，吃了就呕吐，不能安卧。

足少阴经的厥逆，会出现口干，小便黄赤，腹部胀满，心痛。

足厥阴经的厥逆，会出现少腹肿痛，腹胀，小便不利，喜欢蜷卧屈膝，前阴收缩肿痛，小腿内侧发热。

治疗这些厥证的原则是：经气亢盛的用泻法，虚弱的用补法，如果既不盛也不虚，就取本经的穴位进行治疗。

【精讲】

《厥论》的精妙之处在于它构建了一个多维度的厥证认知体系。

1. 病机总纲：阴阳气不相顺接

这是厥证最根本的病机。人体正常的生命活动依赖于清阳上升，浊阴下降，阴阳二气在体内循环往复，顺畅交接。一旦这个过程被打破，气机逆乱，轻则四肢寒热异常，重则上扰神明而昏仆，或导致脏腑功能严重失调。所有厥证，无论寒热虚实，皆源于此。

2. 辨证核心：寒厥与热厥

本篇以寒热为纲，将复杂的厥证首先分为两大基本类型，并深刻揭示了其本质：

寒厥：本质是阳虚则寒。其根源在于“阳气衰于下”，即肾阳虚衰。病机过程是：秋冬房劳过度 → 耗伤肾阳 → 虚寒内生 → 阳气不能温煦四肢 → 手足寒冷，从足至膝。这是一种“从内而生”的虚寒。

热厥：本质是阴虚则热。其根源在于“阴气衰于下”，即肾阴亏虚。但本篇更具体地描述了“酒色伤阴”的常见途径：醉酒饱食后入房 → 损伤脾阴肾阴 → 阴不制阳 → 虚热内生 → 热盛于中 → 手足发热，始于足下。这是一种“内伤虚热”，与外感发热截然不同。

3. 病症扩展：六经厥证

这是对厥证理论的极大丰富。它将“气机逆乱”的概念从全身性的阴阳失调，具体到每一条经脉的气血逆乱。每一条经脉都有其特定的循行路线和所属脏腑，当其经气厥逆时，就会表现出相应部位和功能的异常。

太阳之厥：经气逆于上，则头重肿首；经气不达于下，则足不能行，眴仆。

阳明之厥：阳明多气多血，其气逆乱，易化火扰神，故见癫狂、妄言等精神症状。

少阳之厥：经脉循耳过胁，故见暴聋、胁痛。

太阴之厥：主运化，气逆则腹满、呕、不利。

少阴之厥：属心肾，阴虚火旺则口干溺赤，经络失调则腹痛心痛。

厥阴之厥：循阴器，抵少腹，气逆则见前阴、少腹诸疾。

这部分的论述，堪称中医经络辨证的典范，提示临床医生在面对复杂症状时，要善于从经络循行的角度去归类和思考。

【现代医学与传统医学的认识】

传统医学认识：

中医认为厥证是一个广泛的症候群，涵盖多种病机。除了本篇所述的寒热厥和六经厥，后世还发展了如气厥（因情绪刺激所致，类似癔病或晕厥）、血厥（因失血或瘀血所致，类似休克）、痰厥（因痰浊蒙蔽清窍，类似癫痫或脑病）、食厥（暴饮暴食所致）等。治疗上严格遵循“盛者泻之，虚者补之”的原则，进行辨证论治，如温阳救逆的四逆汤用于寒厥，滋阴清热的百合地黄汤化裁用于热厥，开窍醒神的苏合香丸或安宫牛黄丸用于闭证等。

现代医学认识：

“厥”在现代医学中通常指晕厥，即一过性的全脑血液灌注不足导致的短暂意识丧失。但《厥论》的描述范围远不止于此。

四肢厥冷/发热：可见于休克早期、末梢循环障碍、自主神经功能紊乱、甲状腺功能亢进、感染性疾病等。

六经厥证症状：可对应多种疾病。如“阳明之厥”类似急性精神障碍、感染性谵妄；“太阴之厥”类似急性肠梗阻、胰腺炎；“少阴之厥”类似心绞痛、心肌梗死伴有的症状；“厥阴之厥”类似泌尿生殖系统急性炎症或绞痛。

病机联系：中医“气机逆乱”与现代医学的自主神经功能紊乱、血管舒缩功能障碍、内环境稳态失衡等概念有相通之处。

认识对比与结合：

现代医学侧重于寻找晕厥或类似症状背后的具体病因（如心源性、脑源性、反射性等），诊断依赖心电图、脑电图、影像学等客观检查。中医则更关注患者整体的功能状态（寒热虚实）和气血运行的通路（经络）。二者可以有机结合：现代医学解决器质性、病因明确的急症，例如针对心源性晕厥安装起搏器；而中医则在调节功能性紊乱、改善体质、预防复发方面具有优势，例如用温通心阳的药物治疗血管迷走性晕厥。

【实际应用】

《厥论》的智慧在今日临床被广泛应用。

1. 急救与危重病医学：

“四肢逆冷”是休克的关键体征。中医“回阳救逆”的思想与抗休克治疗的目标一致。对于休克早期四肢不温的患者，在常规扩容升压的同时，参附注射液的使用就体现了“治寒厥”的思路，能改善末梢循环。

2. 精神神经系统疾病：

“六经厥证”为许多精神神经症状提供了辨证思路。例如：

“阳明之厥”的“欲走呼、妄见妄言”可用于辨证治疗精神分裂症急性期、躁狂症，治以清泻阳明腑实（如大承气汤加减）。

“少阳之厥”的“暴聋、胁痛”可用于治疗突发性耳聋、肋间神经痛，治以疏利少阳。

3. 内科杂病：

手足寒：现代常见的“手足冰凉症”，多属“寒厥”范畴，常责之于脾肾阳虚，治疗以温补脾肾为法（如金匮肾气丸、附子理中丸）。

手足心热：常见的“五心烦热”，多属“热厥”范畴中的阴虚火旺，治疗以滋阴降火为法（如知柏地黄丸）。

功能性胃肠病：“太阴之厥”的腹满、不欲食、呕，与功能性消化不良、肠易激综合征高度相关，治以温中健脾、理气消胀。

4. 治疗原则：

牢记篇末提出的总原则：“盛则泻之，虚则补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 这不仅是针灸取穴的准则，也是用药的法则。临床必须首先辨明虚实，不可见厥就温，或见热就清。

【总结】

《厥论篇第四十五》是《内经》病证论述的又一高峰。它从“阴阳气不相顺接”这一核心病机出发，以寒热为纲统领大局，以六经为目细化分类，构建了一个层次分明、内容丰富的厥证理论体系。它不仅解释了四肢寒热的内在机理，更将气逆为病的观念延伸到全身各个经络脏腑，为临床诊断和治疗诸多复杂、危急的病症提供了独特的视角和有效的方法论。篇中所蕴含的整体观念、辨证思想及治疗原则，至今仍在急症医学、精神神经科、内科等领域闪烁着不朽的光芒，指导着中医工作者在纷繁的症状中抓住病机本质，实施精准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