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和楚楚自驾游西安,本来打算是没有去看《西安千古情》的,中午饭过后,我和楚楚在西安大唐不夜城闲逛,遇到了一个当地的导游,姓吴,吴导游也是特别能谝,嘴巴子溜的很,一顿闲聊就把我和楚楚拉到《西安千古情》了。</p><p class="ql-block">一踏进去,便觉出一种奇异的错乱。外面分明还是朗朗的、属于现代西安的午后,这里头却已是暮色四合的光景了。街市上挂着各色的幌子,卖些吃食与玩意儿,店家穿着些说不上哪个朝代的衣裳,高声地吆喝着。这光景,像是将千年的岁月都压缩在这一方天地里,秦汉的瓦当与唐宋的彩绘并立着,教人有些恍惚。我来这里,本是为看那名曰“千古情”的演出的,却不料在开场前,自己先走进了这片人造的、迷离的旧梦里。</p><p class="ql-block">待到进了那偌大的剧场,周遭的嘈杂霎时被黑暗与寂静吞没了。人是那样多,却又那样静,仿佛都在屏息等待着什么。忽然间,一声苍凉的埙音,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幽幽地飘来,像一声从地底发出的叹息。随即,一缕微光亮起,照见台上几个模糊的人影,是披着兽皮的先民,在混沌中挣扎、求索。乐声渐渐地丰厚起来,有了鼓,有了钟磬,那灯光也猛地泼洒开,一片金灿灿的,将我眼前的世界都染成了青铜的颜色。我仿佛看见了,那沉默而威严的兵马军阵,正从历史的深处,迈着整齐划一的、沉重的步伐,向我走来。那步伐踏在舞台上也踏在我的心上,一声一声,闷雷似的。我忽然想起杜牧《阿房宫赋》里的句子来:</p><p class="ql-block">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p><p class="ql-block">那舞台上虽没有这般奢靡的景象,但那森严的气度,那排山倒海般的声势,却教人无端地想起那覆压三百余里的宫阙,想起那“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的煊赫与空虚。</p><p class="ql-block">这金戈铁马的幻象还未完全消散,灯光一转,竟是一片柔和的、梦一般的蓝色。空中仿佛有花瓣飘落,乐声也变得缠绵婉转,是琵琶,是丝竹。一个身着霓裳的女子,身影翩跹,如一朵云,飘到了舞台中央。那无疑是杨玉环了。她的舞姿是那样轻盈,那样美,美得像一个易碎的梦。我看得有些痴了,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已不存在,只有她和那为她而奏的仙乐。这极致的荣宠与欢愉,却比刚才那森严的军阵更让我感到一种无端的悲凉。我晓得这美的结局,晓得那“宛转蛾眉马前死”的惨烈,晓得那“此恨绵绵无绝期”的长恸。这眼前的绚烂,不过是悲剧最华美的帷幕罢了。</p><p class="ql-block">思绪正飘摇间,场景又变了。灯光亮如白昼,映出一片繁忙的景象。驼铃叮当,胡商云集,各式各样的人穿着各色的服装,在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道路上往来穿梭。那是丝绸之路。舞台上,黄沙被风扇吹得漫天飞舞,旅人们在风沙中艰难地跋涉;忽而又灯火璀璨,长安的西市里,奇珍异宝,歌舞升平,一派万国来朝的盛世气象。我的胸中,也随着这景象开阔起来,先前那一点个人的愁绪,被这宏大的交流与繁荣冲得淡了。我仿佛能听见,那驼背上不仅驮着丝绸与香料,更驮着文明与希望,在这条漫长的道路上,生生不息。</p><p class="ql-block">一场大梦,总有醒时。当最后的乐声在一声恢弘的合奏中戛然而止,灯光大亮,照见观众们如梦初醒的脸,我才真正地回过神来。随着人流默默地走出剧场,外面的天早已黑透,夜风拂在脸上,带着凉意。回望那在夜色中依旧辉煌的建筑,它像一座巨大的海市蜃楼,方才那一个时辰里,我确乎是在那楼中,走马观花般地历遍了悲欢荣枯。那戏是散了,情却仿佛还未尽。这“千古情”,说到底,并非是哪一个帝王将相、美人英雄的私情,它更像是一种更为浩大、更为沉郁的东西。它是这片土地的记忆,是沉积在黄土下的欢喜与哀愁,是那地底下的兵马军阵、深宫怨语、大漠驼铃,一齐在今日发出的一声悠长的回响。</p><p class="ql-block">这回响,此刻还在我的心里,嗡嗡地,久久不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