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趣事~40

十八子

<p class="ql-block">第四十章:民兵队长</p> <p class="ql-block">十二月的阴山山脉,像是被老天爷裹上了一层无边无际的白棉被。大雪连着下了两天两夜,风卷着雪沫子拍在窗纸上,呜呜地响,活像山里的狼在叫。屋外早已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村舍,连远处的土坡都被雪填平了,放眼望去,就只剩一片晃眼的白茫茫,干净得连一丝杂色都找不到。</p><p class="ql-block">我们兵团来的采石队,被困在房东家的土屋里,也只好歇工。有人凑在炕沿上打牌,有人靠着墙打瞌睡,我则扒着窗棂,望着外面的雪景发呆。房东家的羊圈就在不远处,几十只羊挤成一个毛茸茸的大团子,脑袋埋在同伴的肚子底下,一动也不动,想来是靠着彼此的体温,躲避这刺骨的严寒。</p><p class="ql-block">正看着,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带着点慌慌张张的调子:“大夫!哪位是兵团的大夫?”</p><p class="ql-block">我心里一紧,立马从炕沿上跳下来,应声往外走:“我就是!怎么了?”</p><p class="ql-block">门口站着个汉子,约莫三十多岁,个头高大,肩膀宽得能扛起一头羊,脸上带着风雪吹出来的红血丝,看着挺精神。他喘着粗气,额头上的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急声道:“大夫,我老婆突然晕过去了!”</p><p class="ql-block">“她以前有什么毛病吗?”我一边问,一边转身去拿墙角的药箱。</p><p class="ql-block">“没有啊!平时身子骨硬朗着呢,干起活来比我还利索!”汉子急得直跺脚,雪沫子在他脚边溅起来。</p><p class="ql-block">“你别急,等我拿上药箱,跟你走。”我拎起药箱,快步跟他往外走。</p><p class="ql-block">雪还在下,鹅毛似的雪花落在头上、肩上,不一会儿就积了薄薄一层。汉子指着院外的一头骆驼,道:“路不好走,我骑骆驼来的,咱们俩合骑一头。”</p><p class="ql-block">那骆驼卧在雪地里,背峰高高隆起,身上盖着一块破旧的毡子,见我们过来,慢悠悠地抬了抬头,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团白气。我第一次骑骆驼,心里还有点发怵,汉子伸手扶了我一把,力道大得能把我直接拎上去。骆驼起身时晃了晃,我赶紧抓住它背上的毡子,只觉得身子一沉,随后就稳稳地坐了上去。</p><p class="ql-block">汉子也翻上来,坐在我身后,一抖手里的缰绳,骆驼就迈开步子,慢悠悠地往雪地里走去。它的蹄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比走路稳当多了。风卷着雪打在脸上,有点疼,我缩了缩脖子,忍不住问:“大哥,你家在哪啊?”</p><p class="ql-block">“就在边防公路南边,前进畜牧大队的。”汉子答着,“咱们这儿大多是汉族,都是早年过来垦荒放牧的。”</p><p class="ql-block">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远处终于出现了几间房子的轮廓。汉子指着其中一间道:“那就是我家。”</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走近了才看清,这房子竟是我来这儿之后,见过最像“房子”的地方。地基是用大块的石头砌的,整整齐齐,上面是半砖半土坯,屋顶铺着厚厚的木板,再用羊毛毡裹住,还压着几块大石头,防止被风吹走。院子也宽敞,门口堆着几垛干草,墙角还立着几个大瓦缸,想来是装水或者饲料用的。</p><p class="ql-block">“快进屋,屋里暖和。”汉子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柴火和饭菜的香味。</p><p class="ql-block">屋里炉火烧得正旺,红砖砌的炉子上,还坐着一个铜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地上铺着青砖,虽然有些磨损,但擦得干干净净。“你老婆呢?”我放下药箱,问道。</p><p class="ql-block">“在里边套间呢!”汉子说着,就带我往里走。</p><p class="ql-block">原来这房子还是套间,里屋比外屋小些,但更暖和。土炕上躺着一个女人,穿着一身干净的蓝布衣裳,和牧民们常穿的毡子衣裳不一样,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p><p class="ql-block">我赶紧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鼻息,感觉有点急促,又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脉象跳得又快又弱。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伸手掐她的人中穴,可掐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反应,眼睛紧闭着,眉头微微皱着。</p><p class="ql-block">就在我急得冒汗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邢大夫在医训班上说的话:“遇到突然晕倒、脉象快而弱的,尤其是女人,先想想是不是低血糖,没吃饭或者生气都可能引发。”</p><p class="ql-block">我赶紧从药箱里翻出几只50%的葡萄糖,拧开盖子,扶起女人的头,小心翼翼地往她嘴里灌。刚开始她还下意识地抗拒,灌了小半支之后,才慢慢咽了下去。</p><p class="ql-block">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女人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还有点迷茫,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虚弱地开口:“水……”</p><p class="ql-block">汉子一看她醒了,激动得声音都发颤:“老婆!你可醒了!吓死我了!”</p><p class="ql-block">后来我才知道,这女人是因为和汉子吵架,气不过,一天多没吃东西,才低血糖晕过去了。汉子名叫张强,是前进畜牧大队的民兵队长,性子有点霸道,村里的女人都有点怕他。私下里还有人说,他把村里和周边的年轻女人,差不多都招惹过。更有意思的是,他爷爷是个老毛子,当年和一个中国女人在这儿生下了他父亲,所以他身上还有点混血的影子。</p><p class="ql-block">我进屋的时候,就注意到外屋的墙上挂着一把长马刀,刀鞘是黑色的,上面还镶着几块铜片,看着挺威风。张强见我盯着马刀看,得意地笑了笑,伸手把刀摘下来:“这是我爷爷留下的,当年他就是靠着这把刀,在山里打猎过日子的。”说着,他还特意拔出来给我看,刀身闪着寒光,锋利得能映出人的影子。</p><p class="ql-block">“大夫,太感谢你了!”张强把刀插回鞘里,拍着我的肩膀道,“今后村里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张强在这儿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p><p class="ql-block">后来熟悉了,张强还特意请我去他家吃饭。席间,他又把那把马刀拿了出来,递给我:“你试试,能不能把刀拉出来。”</p><p class="ql-block">我心里也有点好奇,伸手握住刀柄,使劲往上拉,可那刀像是长在了鞘里一样,纹丝不动。我脸都憋红了,还是没拉出来,引得张强和他老婆哈哈大笑。“你这力气还是不行,”张强接过刀,轻轻一拔就拔了出来,“这刀得用巧劲,不能蛮干。”</p> <p class="ql-block">大队部外后来拴了几头骆驼,是上面调配过来的,我们几个兵团来的都觉得新鲜,没事就凑过去逗逗它。有一次,小刘穿了件新买的红格子衬衫,美滋滋地站在骆驼跟前炫耀,结果那骆驼突然抬起头,对着他“噗”地喷了一口,黏黏糊糊的东西溅了他一身,顺着衣服往下淌。</p><p class="ql-block">“哟,小刘,你这是去哪洗澡了?怎么浑身都湿漉漉的?”有人笑着打趣道。</p><p class="ql-block">“就是啊,洗的什么澡,还带着味儿呢?”其他人也跟着起哄。</p><p class="ql-block">小刘气得脸都红了,一边擦衣服一边骂:“去你的吧!这破骆驼,无缘无故喷我一身!”</p><p class="ql-block">后来我问张强,骆驼怎么还会喷人。张强笑着解释:“这是公骆驼,见到红色就容易激动,喷的是它的唾液和胃液混合物,黏糊糊的,洗都不好洗。”他顿了顿,又道,“骆驼有四个胃,平时卧在那儿不动,就是在反嚼草料,把吃进去的东西再消化一遍。”</p><p class="ql-block">“还有这么多说头?”我惊讶道。</p><p class="ql-block">“那可不,”张强道,“尤其是在发情期,你可千万别靠近骆驼,它脾气爆得很,还能横着踢你一脚,那力道,能把人的腿踢断,可不是闹着玩的!”</p><p class="ql-block">我听得心里一惊,没想到这看着温顺的骆驼,还有这么厉害的一面。</p><p class="ql-block">过了些日子,天气越来越冷,张强跟我说:“再过几天,咱们畜牧大队就要吊马了。”</p><p class="ql-block">“吊马?”我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好奇地问,“啥是吊马?”</p> <p class="ql-block">张强指着对面山坡上的木桩道:“你看,对面那些木桩,就是用来吊马的。到了三九天,天最冷的时候,就把两岁多的生马(没被驯服的马)牵过来,用马嚼子拴在木桩上,把马嚼子往上拉紧,让它抬着头,没法低头吃草。然后几天不给它吃东西,只给它喝点水,把它的性子吊得没了脾气,变得服服帖帖的,这样就能骑马了。”</p><p class="ql-block">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山坡上立着十几根木桩,直直地插在雪地里。“这样会不会太狠了?”我忍不住道,“几天不给吃东西,马受得了吗?”</p><p class="ql-block">“没办法,生马性子野,不这样驯,根本没法骑。”张强道,“等驯好了,它们就听话了,平时干活、放牧,都离不开它们。”</p><p class="ql-block">我听得啧啧称奇,心里想着,这边疆的生活,真是处处都透着新鲜,也处处都透着不容易。</p><p class="ql-block">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和牧民们打交道越来越多,也慢慢了解了他们的生活和工作。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放羊、喂马,不管刮风下雪,都得在外面奔波。冬天天寒地冻,手脚冻得开裂是常事;夏天蚊虫叮咬,身上满是包也不叫苦。</p><p class="ql-block">边疆的生活确实艰苦,没有城里的热闹,没有舒适的房子,甚至连洗个热水澡都成了奢望。但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却有着最淳朴的性格和最坚韧的意志。他们像阴山山脉一样,沉默而坚定,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自己的家园。</p><p class="ql-block">我常常想,能在这里坚持下来的人,都是自己的英雄。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开垦出希望,守护着边疆的安宁。而我,能有幸来到这里,见证他们的生活,学习他们的坚韧,也算是人生中一段难忘的经历。</p><p class="ql-block">雪还在断断续续地下着,阴山山脉依旧被白雪覆盖,但我知道,在这片白茫茫的雪地下,藏着的是生命的力量,是坚守的勇气,是属于边疆儿女的,最动人的故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