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问的事

一叶惊弦

　　人有时好奇怪，他不知道某事儿的时候，对之无所畏惧，一旦知晓其中真相，便惧怕抵触起来。

比如，住在乡野偏僻的旧宅园中，他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周边树木环绕赏心悦目，对屋内夜晚安静宁谧感到惬意。一旦有人告知他此宅闹鬼，他是白日害怕夜间恐惧，再不敢住在此地了。

对于吃食也是如此。

　　那一日跟朋友聚餐，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佳肴丰盛陈列错杂，好不美味。对于一道烤肉我是尤为钟爱，连续夹食数片，意犹未尽，不能罢休。

朋友问到：“这道菜美味吧？”

我边吃边答：“美味至极！”说完不忘记咂咂嘴。

朋友忍着笑：“你知道是什么菜么？”

我理所当然：“不就是烤牛肉么！”

朋友神秘一笑：“这是驴肉！”

我那正夹菜的筷子瞬间撤回，不相信，看起来像牛肉，吃起来更像牛肉，确认真是驴肉之后，是一块也吃不下了，已经吃下去的，在胃里尤为别扭，想要呕吐的感觉。我只吃鸡鸭鹅鱼虾猪牛羊，从不吃除此之外的其他荤菜。现在听说是驴肉，开始浑身不得劲。

朋友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驴肉是上乘美味！”

是美味，美则美矣，只是超出我的承受范围了，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

　　某天家里炖了一钵汤，鲜香味道老远飘出来。彼时我外出几天正赶上这汤出锅。我正准备品尝，伸头往碗里一看，这啥东西一点点肉少得可怜，看起来不像是鸡肉。后来家人说是鸽子肉。

原来家里撞进一只鸽子，奄奄一息快要不行，不知从哪里受了伤或者从迷了路累坏了。鸽子最是识路，可这只鸽子，通体雪白的鸽子，就不明原因的呆在屋里，打开窗户，它对外面的蓝天白云全然不顾，也不飞走。

鸽子在屋里到处撞飞好几天，终于不行了。家人把鸽子拔了毛一锅炖，可怜见的，一只鸽子炖了之后那样瘦骨嶙峋，一钵汤，一撮肉，我是一口也不吃不喝的，无论家人怎么诱惑，坚决不尝一口。

小时候也有那么几回，母亲拿泥鳅来哄我，说是鱼肉，那时候信以为真，吃完之后又跟母亲确认，真是鱼肉么？母亲告诉我是泥鳅，吃都吃了，还问啥呢，我被吓得哇哇叫，大人笑我胆子太小。

同样，小时候也看到母亲把青蛙开膛破肚清理干净炖汤，我也是一口不敢吃的。

　　那一次侄子生病，医生告诉姐姐说需要吃蛇肉来滋补。姐姐偷偷到集市买了一条蛇，回家避开人偷偷清理干净，炖汤之后，七八岁的侄子被蒙在鼓里，在他母亲的哄骗中吃下去。

后来我们在聊天时说到此事，懵懂的侄子大约从我们的谈话里也隐约知道了什么，此后剩下的蛇肉汤羹，再不敢尝一口。

所以说，有的事不可问，也有的事不可说。问了徒增烦恼，说了索然无味。不问不知，无知无畏。一旦知道真相，绝不可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年少时家里一位亲戚善于打猎。常常在夜晚，游走于家乡附近的大山里，背着他的猎枪，寻找猎物。也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说：“你表叔正在打兔子，你听有枪声！”而后，母亲就侧耳倾听，我是一声也未曾听见。

但我想象到那种画面，一个猎人，目光如炬，夜间穿行于深山老林中，胆子奇大，动作敏捷，耳边听到窸窸窣窣草丛里发出声响，他轻轻跟上去，发现猎物，瞄准，跟踪，然后利索一枪，猎物倒进深深的草丛。他一个夜间能猎到好几只兔子🐇。他只猎兔子。

我们家得到过这位表叔猎得的兔子。我只在饭桌上见过母亲炒出来的兔子，小块小块的肉，就着地道的青红辣椒，用母亲特制的蚕豆酱伴着纯正的菜籽油，炒出来的兔肉，简直香到人的骨头里。那时候我是敢于吃而且喜欢吃的。

后来父母谈到表叔打猎，遇到一奇怪事。我们这一带的山林，表叔是跑熟悉了的，但他最近在山里转，不知为何经常迷路，明明是熟的不能再熟的山林，怎么就迷路了呢？母亲说，怕是得罪了什么大仙了。

这个大仙，就玄虚之至了。有点鬼祟感，神秘感，说不清道不明的。大约打猎是杀生，杀生多了，会受到惩罚。对生灵不敬畏，会有报应的。还有更离谱的传言，有人经常上山打猎，最后猎枪走火，把自己给打死了。究竟是什么原因，谁说的清楚？

于是，在那位表叔再次送给我们一只兔子，而那只兔子恰巧被剥了皮，血淋淋挂在厨房廊檐下，被我亲眼目睹之后，连带对兔肉，产生别样的心理。从此母亲炒兔肉，我一口也不碰了。

想来，一是看见血淋淋的🐇，一是恰巧听了那样的话，从此心理抵触起来。

　　不知道我那表叔，猎兔时，会不会猎出一个“百花羞公主”来？

有人对我独特癖好提出疑问：那你吃鸡鸭鹅猪牛羊，难道就没有什么别扭感吗？这也是一件奇怪事，用我母亲的话说：“你生来就是桌上一道菜，不让你上桌你见怪。”

母亲年节里杀鸡宰鹅时，总要喊我给她逮住两条腿，我不敢看，把头扭到一边，闭着眼，母亲一边宰杀，一边说着这样的话，同时不忘记用刀在地上画一个“十”字，这样就算是为它们超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