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唐乃杰

作者／唐乃杰

编辑／梁海梅

文学导向／婉如

散文

　　夜深了，雨还在下。我坐在窗边，看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像极了那些说不出口的心事。窗外的城市模糊成一片昏黄，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破碎的光，仿佛是谁打翻了一杯旧梦。

我曾以为，沉沦是轰然倒塌的瞬间，是山崩地裂的声响。可现在才明白，它更像这雨夜，悄无声息地浸透你，等你察觉时，早已深陷其中。

前些日子翻出一张旧信，字迹已经有些褪色，边角也起了毛边。信里写的是谁的名字，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的自己，眼睛亮得像星子，以为爱能照亮一切黑暗。如今再读，竟读出几分怜悯——不是对写信的人，而是对那个轻易交付真心的自己。

　　人总在某个年纪开始学会下沉。不是放弃，也不是认输，而是终于懂得：有些路，走着走着就没了光；有些人，爱着爱着就散了场。你不想挣扎，并非无力，而是忽然明白，浮出水面未必是解脱，沉下去，或许才是真正的呼吸。

我认识一个画家，常年住在城郊的老房子里。他从不画完整的脸，只画侧影、背影，或是被风吹乱的发丝。问他为什么，他说：“看得太清楚的人，都走不远。”他画里的人都在走，脚步轻得像要融进风里，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布上消失。我忽然懂了——那不是逃离，是沉入自己的命运。

有时我也想逃。可逃到哪里去呢？地铁站里的人潮汹涌，每个人低头看着手机，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往前走。我们都在下沉，只是姿势不同。有人闭着眼，有人笑着，有人边走边唱荒腔走板的歌。

　　前天路过一家旧书店，听见老板在放一首老歌。旋律一起，我站在门口动不了。那首歌里有夏天的蝉鸣，有单车后座的风，有谁在操场尽头喊我的名字。可我知道，那些人和事，早就沉在记忆的深水里，打捞不起，也不愿打捞。

沉沦不是堕落，而是一种安静的抵达。当你不再拼命往上浮，反而看清了水下的世界：那里有被遗忘的贝壳，有沉默的礁石，有暗流中缓缓游动的鱼。它们不说话，却比岸上的一切更真实。

我开始学着不抗拒下沉。在每一个失眠的夜里，在每一次心口发闷的瞬间，在看到某条朋友圈突然眼眶发热的时候——我不再急着转移注意力，而是任自己沉下去，再沉一点。

就像此刻的雨，不停歇地落。我不关窗，任潮湿的空气漫进来。桌上的茶凉了，我也不续。就这样坐着，任时间一寸寸沉入黑暗。

或许明天醒来，我会觉得这一切矫情可笑。但至少今晚，我允许自己沉沦。像一片落叶落进湖心，没有声音，也不需要回响。

沉下去，未必是毁灭。有时候，那是另一种活着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