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牌帝國淒美的落日餘暉 ‍———葡萄牙遊記之一

晚風清 huaizli

<p class="ql-block">搭乘葡萄牙航空夜航班機,飛離燈火璀璨的舊金山灣區,開啟葡萄牙、西班牙閤家出遊之旅。</p> <p class="ql-block">飛抵里斯本已是翌日下午,從機窗望出,晴空萬里,海波浩蕩,甚是賞心悅目,一望無際的紅色屋頂,則是葡萄牙都城的標配。</p> <p class="ql-block">小朋友們已經習慣全球旅行,進出機場、上下飛機早就駕輕就熟,而且腿腳又快,我們只需跟著他們走就是了。</p> <p class="ql-block">下榻的酒店就在馬爾克斯・德・龐巴爾廣場附近,廣場位於里斯本市中心,城市的三條主軸線以廣場為中心,向四周輻射出去。</p> <p class="ql-block">廣場中央是一座高達36-40公尺的紀念柱,頂端為龐巴爾侯爵的青銅雕像,他一手扶著獅子,表示手握強權。紀念柱基座上的群像具有豐富意涵,包括代表城市重建的女神、象徵政教農改的多組雕塑,以及碎石與波浪紋理,寓意1755年里斯本地震及震後重建。</p> <p class="ql-block">龐巴爾侯爵是葡萄牙18世紀最重要的政治家,他於1750-1777 年期間擔任國王若澤一世的首相,以鐵腕手段主導了里斯本大地震後的重建,並推進了一系列社會改革。他被視為葡萄牙走向現代化的象徵人物,地位類似於法國的拿破崙三世或普魯士的腓特烈二世。</p> <p class="ql-block">從龐巴爾廣場朝海邊輻射延伸的是里斯本寬闊的主幹道——-解放大道,大道中間為兩向雙車道,車道兩邊辟有綠化帶、副車道和人行道。</p> <p class="ql-block">清晨的里斯本,光是有聲的。那是一種帶著微鹹海氣的亮色,自塔霍河面緩緩升起,越過老城的屋頂,輕輕撫摸著每一面長滿歲月斑駁的牆。我們從解放大道北端出發,整座城市像剛剛甦醒的夢,帶著尚未散盡的霧氣,預示著迎接我們的將是晴空艷陽。</p> <p class="ql-block">林蔭道上樹葉層層交疊,篩落的光影在<span style="font-size:18px;">黑白相間的</span>地磚上編織出動態花紋,讓葡萄牙傳統的碎石地面別具風情,那是屬於里斯本的特色韻律,我們沿著小徑信步由繮,踱向城市的縱深。</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大道兩旁排列著十九世紀的建築,外牆飾以鍛鐵陽台與石雕飾帶,</span>腳下的石磚,閃耀著金色的晨光,每走一步,都像踏在歷史的頁面上。</p> <p class="ql-block">大道中央的花園讓眼界豁然開朗,雕像與噴泉散布其間,偶有鴿子掠過水面,微波蕩開,陽光碎成一片片金色。閃爍的光影,讓我想到葡萄牙詩人佩索阿的句子:「一切都只是光的變奏。」</p> <p class="ql-block">從羅西歐廣場往南,街道筆直地延伸至塔霍河。風開始帶著海的味道,空氣裡的光也更加透亮。</p> <p class="ql-block">奧古斯塔街兩旁的建築整齊、對稱,正中步行街上有不少餐館的露天客座,歐洲人有這種特別的喜好,愛在室外餐桌上端著啤酒、啜著咖啡聊天。街頭不時見到獻藝的音樂家、畫家和販賣紀念品的老人,以及慵懶漫步的旅人,憂傷却溫柔的歌聲飄散在午後的陽光𥚃。</p> <p class="ql-block">街的盡頭,矗立著壯麗的拱門——奧古斯塔凱旋門 (Arcoda Rua Augusta)。拱門上雕刻著象徵勝利與榮耀的女神,她張開雙臂,似乎要擁抱整個城市。</p> <p class="ql-block">穿過拱門的那一刻,光驟然大亮,眼前是極為寬闊的商業廣場(Praga do Comércio) 。</p> <p class="ql-block">廣場中央矗立著若澤一世國王的騎馬銅像,馬蹄高舉,似乎正要踏入海的深處。</p> <p class="ql-block">這座廣場像是城市的終章,又像是它的心臟。三面環繞著金黃色的拱廊建築,正面則是一覽無餘的開放空間,朝向通往大海的塔霍河。</p> <p class="ql-block">離開商業廣場後,我們沿著街道朝老城走去,道路開始變成向上的坡道,里斯本是一座建在七座丘陵上的城市,每一步都帶著起伏。</p> <p class="ql-block">走進老城,道路不僅忽上忽下,街巷也變得更加狹窄。一些建築的牆面上貼滿青色瓷磚,那是葡萄牙最具代表性的裝飾藝術「Azulejos」,不僅展示風格,更像在延續被歲月打磨的優雅。在這裡,現代與古典彼此相依。</p> <p class="ql-block">街道越來越窄,最窄處的人行道需側身而過,如果恰巧有老舊公車緩緩駛來,那車體差一點就能擦碰到行人。盡管有驚無險,也作實讓人揑一把冷汗。</p> <p class="ql-block">如此狹窄的街道,居然左右兩邊還停滿了車,只留下當中一條窄巷任由車輛穿行,相當考驗司機的車技。</p> <p class="ql-block">走在這樣的街道上,有些壓抑也有點緊張,趕緊喝住小朋友,不可亂走亂跑,必須跟在大人身後。</p> <p class="ql-block">在里斯本老城街頭,我體會到在歐洲其他國家不曾有過的感覺:雖不乏溫柔,却又帶著淡淡的憂傷,一種難以言盡<span style="font-size:18px;">的悲涼,</span>像是遠航者的思念,又像城市對時光流逝的輕嘆。</p> <p class="ql-block">在這座城市,乃至這個國家,撲面而來的更多是古老的陳跡、歷史的遺緒,却鮮少能感受到現代節奏和脈動。我們這次在葡萄牙主要高速公路上驅車數百公里,令人吃驚的是,竟沒看到多少來往車輛,甚至沒遇見一輛大型貨運卡車,經濟冷熱程度可想而知。換成美國,即使在半夜的高速公路上,大型貨運卡車也是絡繹不絕、通宵達旦,無時不日都是一派生機勃勃,熱火朝天的景象。</p> <p class="ql-block">細想起來,葡萄牙真沒有什麼世人追捧的名牌產品,也從未聽說有什麼值得一提的新興產業或科技創新。資料顯示,葡萄牙GDP的70%依賴旅遊及其相關行業,農業與工業被邊緣化,工資水平為西歐最低之一,平均收入僅為德國的60-65%,<span style="font-size:18px;">每年有超過百分之三十的年輕人跑去歐盟其他國家謀生。</span></p> <p class="ql-block">事實上,世界上大多數人對當下的葡萄牙幾乎無感,我相信,沒有幾個人能夠說出葡萄牙總統姓甚名誰。</p> <p class="ql-block">今天,葡萄牙在世界新聞中還能時不時被提及,靠的是CR7這幾個字,即7號球員Cristiano Ronaldo(克里斯蒂亞諾·羅納爾多),就是中國人稱之為C羅的足球巨星。</p> <p class="ql-block">五百多年前,迪亞士、達·伽馬、麥哲倫等大航海時代的先鋒,讓葡萄牙認識了全世界。如今,要不是因為C羅這位足球天才,世人幾乎遺忘了葡萄牙。</p> <p class="ql-block">傍晚時分,我們來到塔霍河旁的帝國廣場,面對大航海紀念碑,不禁感慨萬千。十五世紀的葡萄牙,位於世界邊緣,一個面朝大西洋的小國,地土貧脊狹窄,缺乏內在發展空間,只能派遣自己的勇士一次次揚帆,衝破未知的海洋,從而開啟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真正的全球化。</p> <p class="ql-block">迪亞士繞過非洲好望角 (1488);<span style="font-size:18px;">哥倫布發現美洲(1492);</span>達• 伽馬則抵達印度(1498)。15至16世紀的百年間,從非洲好望角到亞洲香料群島,從巴西的金色海岸到澳門的東方門戶,葡萄牙的旗幟曾插遍全球。</p> <p class="ql-block">當年,葡萄牙之所以能成為世界第一個全球性帝國,並非因疆土廣大或人口眾多,而在於它如有神助,誤打誤撞摸到了時代脈搏,碰上了歷史機遇,在人類文明轉折的關鍵瞬間,成為先行者。</p> <p class="ql-block">那是中古世界禮崩樂壞、新秩序方興未艾的年代,封建制度動搖,城市商業興起,東方貿易成為各國覬覦的財富泉源。然而,連結東方的陸路通道被奧斯曼帝國封鎖,歐洲諸國亟欲另尋出路。</p> <p class="ql-block">葡萄牙的地理位置恰似上天的饋贈——它位於歐洲最西端,緊鄰大西洋,遠離內陸紛亂。更重要的是,它擁有遠見卓識的王室,以及一群敢於搏擊風口浪尖的航海家。亨利王子創建航海學院,推動天文導航與造船技術革新,使葡萄牙在航海技術上領先歐洲。</p> <p class="ql-block">卡拉維爾帆船是葡萄牙當時掌握的核心技術之一,船體輕盈、吃水淺,可以靠近海岸、河口與淺灘,便於探險活動及開展貿易;早期卡拉維爾採用三角帆,後又加入方帆,讓船既能逆風推進,又能長距離快速航行,為遠洋探險提供了技術保障。</p> <p class="ql-block">卡拉維爾帆船體積雖小(50~150噸),但可載足夠補給以支撐數月遠洋航行,搭載約20~30名船員和基本武裝(弩炮、小型火炮)。由於成本低及高機動性,葡萄牙得以派出多艘<span style="font-size:18px;">帆船組成艦隊,</span>同時探索新航線。</p> <p class="ql-block">當葡萄牙人駕著卡拉維爾帆船遠渡重洋時,其他歐洲國家仍受困於地中海的封鎖線。結果是,葡萄牙率先抵達印度洋,壟斷了香料貿易;征服非洲沿岸,掌控奴隸與黃金的供應;發現巴西,建立美洲殖民地。15-16世紀,葡萄牙的海外貿易額佔據了整個歐洲一半的份額。</p> <p class="ql-block">五百年前葡萄牙的崛起告訴我們,誰能在技術革命的臨界點先行一步,誰就能改寫歷史。時代的恩賜可遇不可求,稍縱即逝,倘能把握住了,順勢而為,可成千秋功業;如若會錯意思,貽誤時機,必鑄萬世遺恨。</p> <p class="ql-block">同樣的,葡萄牙今天淪爲「南歐邊陲國家」,在歐盟各國中位居車尾,並非宿命,而是一種錯過:當年傾全力擴充、搜刮殖民地,却錯過了工業革命、錯過了金融資本主義、錯過了民族啟蒙與現代化,<span style="font-size:18px;">殖民財富雖帶來短期繁榮,但未能奠定工業化基礎。但凡</span>錯過了時代節奏的國家,最終都只能淪為歷史的旁觀者。</p> <p class="ql-block">更有1933-1974年薩拉查新國家的威權統治,導致葡萄牙經濟封閉、創新能力低下、教育水平落後,延緩了現代化進程;加入歐盟後雖改善了基礎建設,却錯誤走向消費型與服務型經濟,缺乏創新驅動與產業升級,因而長期競爭力不足。結果是,歷史給葡萄牙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先輩雖起了個大早,後人却趕了個晚集。</p> <p class="ql-block">歷史老人不會永遠寵愛同一個國家,曾經的海上霸權,如今成了歐洲邊陲的窮國。當昔日的殖民帝國回望世界時,看到的已不是它所開拓的地平線,而是現代化列車的尾燈。</p> <p class="ql-block">葡萄牙的故事訓示我們,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海洋,十五世紀的海洋在地理上,如今的海洋在科技、資訊與創新的浪潮中。當人類再度面臨AI、能源轉型、氣候危機等歷史性挑戰時,誰能最先感知時代的脈動,掌握節拍的變化,誰就能引領未來的航向。</p> <p class="ql-block">夕陽西下,落日最後的餘暉灑落在大航海紀念碑上,在碑底映照出耀眼的金色光芒,那是葡萄牙昔日的輝煌,老牌帝國曾經的榮光。葡萄牙人對「帝國榮光」的懷念,終究只在文化中留下一抹甜美的悲傷,天邊的殘照,美則美矣,畢竟難以為繼,隨著霞光淡去便轉趨黯然,剩下的只有淒清的惆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