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茶韵

杨晓良（笙歌梦境）

晨雾在椰林梢头揉成絮状的云，文昌老骑楼的檐角正往下滴着露水。竹篾茶篮吸饱了晨露，藤编边缘卧着颗蜜橘，艳红的茶包装着鹧鸪茶，纸角沾着半星晨露，像是偷摘的朝霞遗落人间。竹帘未掩严，漏进的日头恰好落在阿婆的银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她捏着茶夹给邻座添茶，指节上的老茧与陶壶柄摩擦出沙沙声，茶汤注入盏时惊起细弱的茶沫，恍若被惊醒的晨露在跳舞。

茶铺老板阿明蹲在竹筐边择茶，竹椅"吱呀"轻响，他头也不抬地嚷道："阿叔今早的红米肠，特意多裹了层脆网！"刚坐下的阿叔把茶盏往桌沿一磕："就你懂我这老饕！"阿明直起身，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拎着陶壶续茶。壶嘴倾斜间，琥珀色的茶线在盏中旋出小涡，恍若岁月在杯底轻轻打转。"您说孙儿爱吃菠萝包，今儿特意多放了椰丝。"他说话时，蒸笼溢出的鲜虾香正沿着竹椅的藤纹攀爬。

穿校服的囡囡踩着板凳够笼屉，筷子戳破虾饺的刹那，红油顺着指缝淌成小溪。阿爸笑着拍她手背："急什么？等阿婆的茶泡透，虾饺的汁才裹得匀。"话音未落，白汽裹挟着虾香漫过茶桌，与茶客们的笑声缠绕，连穿堂风都放缓了脚步。卖椰子的阿叔卸下担子，椰壳"咚"地磕在石阶上，甜香撞进茶烟里。茶客递过茶盏："阿叔，润润喉再走！"阿叔仰头饮尽，茶渍顺着胡茬蜿蜒，笑说："这茶比我椰汁还润！"

老竹桌的木纹里嵌着经年茶渍，蜜橘瓣浸在茶汤里，晕开浅金的甜。邻桌阿公的折扇斜倚茶碗，话头随着茶烟飘："喝茶哪用讲章法？有茶有虾饺，日头慢慢爬，这日子就够'润'。"鹧鸪茶的苦后回甘，混着蒸笼的热气，把文昌的晨光熬成了琥珀色的蜜糖。

暮色漫过椰梢时，茶铺只剩阿明和阿婆。蒸笼叠在墙角，水汽散尽后竹桌泛着温润的光，残留的茶渍像茶客们未说完的话。阿明把最后一笼虾饺倒进瓷盆——是给巷口阿公留的，他总爱赶在收档前揣两笼回家。阿婆将竹茶篮里的残茶泼向椰树根，茶渣与凤凰花瓣共舞，被晚风卷着旋了半圈："今儿的鹧鸪茶晒得透，阿叔们说明早要多泡两盏。"

阿明蹲在竹椅旁编藤条，竹椅"吱呀"应和远处的椰风。他摸出个蜜橘，咬破时甜汁裹着茶味在舌尖绽放——是早上茶篮里剩的，浸了整日茶烟，比鲜果更添醇厚。巷口的灯次第亮起，茶烟渐散，竹桌还留着余温。锁门时，椰叶沙沙作响，恍若茶客们临别时的"明日早来"，轻轻落在文昌的暮色里。

这早茶的光阴，自晨雾中来，向暮色里去，恰似一盏泡透的鹧鸪茶，汤色渐淡，却将时光的醇厚悄然沉淀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