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六字真言”---- 当厚黑从批判指南沦为登龙术

博弈者

文·博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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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篇号·2249 3117

李宗吾像

官场“六字真言”

---- 当厚黑从批判指南沦为登龙术

（杂文）

重读李宗吾《求官文字真言》，恍如打开一册泛黄的官场病理报告。那 “空、贡、冲、捧、恐、送” 六字，与其说是真言，不如说是六把寒光凛凛的手术刀，早已将旧式官场的脓疮解剖得淋漓尽致。

空者，虚位以待，实为放弃尊严与原则；

贡者，进献之态，实为精神上的自我阉割；

冲者，虚张声势，实为投机者的赌徒心理；

捧者，阿谀奉承，乃精神贿赂的娴熟技艺；

恐者，威逼恫吓，是权力丛林中的獠牙显现；

送者，财物开路，终将公共权力异化为私相授受的商品。

李宗吾的本意，是以一种近乎黑色幽默的笔法，为腐朽的官场体制做一次彻底的病理切片，其初衷是批判，是揭露，是让观者触目惊心，进而思虑革除。《求官文字真言》，薄薄数页，却如一面寒光凛凛的照妖镜，将旧时官场的五脏六腑照得通明。

这六字真言，本是李宗吾蘸着愤世之墨写就的批判书，字里行间满溢着对官场黑暗的痛心与讽刺。然而，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最尖锐的批判武器，往往最易被批判的对象所俘获，并奉为圭臬。

当下，“六字真言”非但未曾褪色，反而在权力崇拜的土壤中焕发新生。

会场中“空”悬原则，唯上是从的官员；酒桌上“贡”献忠诚，谄媚逢迎的下属；汇报时“冲”破底线，夸大政绩的干部。如是六字真言的当代注脚，正是权力异化在个体行为上的微观呈现。

这并非危言耸听的理论推演，而是被无数现实反复印证的官场“明规则”。昔日权倾一时的“河北第一秘”李真，便是娴熟运用此道的“典范”。

他为求上位，将“空”字诀发挥到极致，放弃独立人格，成为领导的“家臣”与“白手套”；

他以巨额贿赂作为“贡”品，买通关节，搭建自己的保护伞；

他善于“冲”，年纪轻轻便敢夸海口、揽大局，营造出“干将”的虚假形象；

他更精于“捧”，在领导面前鞍前马后，极尽阿谀之能事；

他对异己者，他则施以“恐”吓排挤，巩固自身势力；

而所有这一切的黏合剂与推进剂，便是无休止的“送”与“收”，将权力场彻底异化为肮脏的权钱交易所。李真的宦海浮沉，恰如一部“六字真言”的活教材，演示了一条由厚黑之术铺就、最终通向毁灭的捷径。

这种异化现象，折射出“批判精神”在“现实功利”面前的无力感。

何以至此？根源在于，尽管时代剧变，官场的形态与话语体系已天翻地覆，但某些深植于权力运行肌理中的“潜规则”逻辑，仍未得到根本性的清除。当“正规则”若明若暗、执行乏力时，“潜规则”便会以其极强的“实用性”和“可操作性”大行其道。

一些人目睹，“空、贡、冲、捧、恐、送”者似乎能“脱颖而出”，便将其奉为获得权力、巩固地位的捷径，全然忘却了李宗吾笔下那字里行间的沉痛与警醒。这恰似将医生开具的诊断书误当作养生秘方，不仅病入膏肓而不自知，反而在歧途上渐行渐远。

此种现象的盛行不衰，尖锐地折射出两个层面的问题：

其一，是部分官员理想信念的“钙质”严重流失，将公共权力视为私产，将服务岗位视为名利场，其价值观已发生根本性扭曲。

其二，亦是更为关键的，是我们的制度笼子尚未完全扎紧，对权力的监督制约仍存有模糊地带，使得“厚黑”之术有了生存乃至滋生的土壤。

古人云“官为公器”，今人讲“权力属于人民”。这些庄严的宣示，若不能转化为严密、透明、可问责的权力运行机制，便极易在“潜规则”的侵蚀下沦为空洞的口号。人民对官场种种“潜规则”的厌恶，实则是对公平、正义、清廉“正规则”最深切的祈盼。

倘若我们穿越这些具体行径的表象，从哲学层面进行审视，官场这一顽疾便显露出其更为深刻的本体论与伦理学困境：

其一，关于“存在”的异化。

官员的本质，应是承载公共意志、履行公共服务的“公仆”。然而，在“六字真言”的逻辑中，官员的“存在”意义不再由公共服务所定义，而是异化为对上级权力意志的依附与逢迎。他们的“价值”不再取决于为民创造了多少福祉，而在于其在权力金字塔中钻营与攀附的高度。这是“人是目的”这一康德律令的彻底颠倒——人，沦为了求官、保官、升官这一功利性目的的工具。

我们不得不质问：

当一个人的职业生命系于对权力的屈从与表演时，他的主体性还剩余几何？这种普遍的异化状态，是否正系统地生产着一种“官格”分裂的个体？

其二，关于“权力”本质的迷失。

权力本源于人民，其合法性基础在于提供公平、正义与秩序。但“六字真言”所信奉的，是一种前现代式的、私相授受的“私人权力”。它将权力从公共领域中剥离，蜕变为可以靠“贡、捧、送”来换取，并借以“恐”来维系的私有物。这种权力观，与现代政治文明中“权力即责任，权利即约束”的核心原则背道而驰。

我们不得不质问：

当权力失去了其公共性的神圣光环，堕落为可以交易和掠夺的猎物时，建立其上的秩序，与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又有何本质区别？

其三，关于“潜规则”对“正规则”的系统性腐蚀。

“六字真言”的盛行，标志着两套并行且对立的规则体系在官场并存。一套是写在纸上、挂在嘴边的“正规则”，倡导清廉、公正、实干；另一套是通行于暗处、却更具实际效力的“潜规则”，奉行厚黑、关系、利益。这不仅导致个体道德上的认知失调，更在根本上动摇了制度的权威与信用。当一个官员因遵循“正规则”而步履维艰，因精通“潜规则”而平步青云时，制度的导向作用便已名存实亡。

我们不得不质问：

当“应然”与“实然”发生断裂，当制度的承诺与个体的经验持续背离，我们又将依靠什么来维系人们对公平与正义的信仰？这种普遍的虚伪，是否正在毒化整个社会的信任根基

因此，要破除“六字真言”的现代魔咒，绝不能仅止于道德层面的谴责，更需依靠制度性的革命与建设。首先，必须织密制度的笼子，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通过制定明晰的权责清单，严格的程序规范，无处不在的监督网络，使得任何“空、贡、冲、捧、恐、送”之举无所遁形，且一经发现便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要让“潜规则”在“明规则”面前彻底失效；让权力的获取与行使，回归到能力、实绩与公心的轨道上来。其次，需通过制度化激励（如透明晋升机制、公众评议权）培育现代政治文化，使“权力即责任”成为共识。

唯有让实干者得重用，钻营者遭淘汰，才能根本扭转“厚黑学”的生存逻辑。

李宗吾的“六字真言”，本是一面照妖镜，意在让魑魅魍魉现形。若后人竟将其奉为行动指南，非但是对著者初衷的莫大背叛，更是社会进步的深刻障碍。是时候将这面镜子重新擦亮，正对当下，不仅要照出那些仍在践行“厚黑”的丑陋身影，更要照出我们制度与文化中尚需修补的缝隙。唯有让“正规则”的光芒彻底驱散“潜规则”的阴霾，让公共权力真正回归其“公器”的本质，李宗吾那沉痛而犀利的批判，方能真正成为历史的回响，而非现实的讽喻。

2025.11.10 于山东·枣庄

 注：1、圭臬 （gui nie）·名词。比喻法度或典范。 2、吊诡 （diao gui）·形容·奇异、怪异。多描述事物自相矛盾的逻辑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