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花也有春天

草重

　　五月的暖风轻轻掀起窗帘，阳光斜斜洒进来，在地上留下一道金色的光。我趴在盲人按摩店的按摩床上，闻到淡淡的艾草香，隔壁床盲人按摩马师傅和客人的闲聊，让我情不自禁地静静聆听。在狭小空间里，人与人面对面交流，似乎更容易敞开心扉、侃侃而谈。我忽然有些触动，仿佛触摸到了这座城市最真实的模样。

　　“马师傅，您一天最多能按摩几个人？能挣到四百块钱不？”客人小王直截了当的问话，声音里带着疲惫的喘息，像是刚卸完一车重物。

马师傅的手在客人肩胛骨处顿了顿，手指轻轻揉捏着背部。“哦，不太容易啊，赶巧能按上八九个，挣多少全看缘分。”他声音温和，“干我们这行全靠力气，有时按到下午手指头都红肿了，一天能挣三百多就不错了。”

“我送快递倒常能挣到这个数。”小王小声笑了，从口袋掏出电动车钥匙放到枕边，语气里透着自豪，“昨天去银行送件，在电梯镜子里看见自己——工作服上还沾着几朵漂亮的槐花。”说到这儿，他语气突然软了下来，“我老家院子里的老槐树，现在也该开花了吧。”

　　房间里一时静了。马师傅继续按摩，粗糙的手指在客人背上精准找着穴位。小王轻声指点：“左边腰那儿，对对，就是这，特别酸痛，晚上睡不好觉。前段时间搬微波炉扭到了，没当回事，越累越疼。唉，奇怪了，我最近总这儿疼那儿酸的。”

“这是累出来的毛病，你得注意休息，别硬扛着。”马师傅一边按一边说，声音和手上的动作一样沉稳。

“可不是嘛，我一天干十多个小时，饭都顾不上好好吃。”小王像是陷入回忆，“十九年前我才十八岁，跟着村里大哥来大城市打工，心虚的很——那时候我啥都不懂，普通话也说不好，连三层以上的楼房都没见过，幸好大哥手把手教我三年，才慢慢站稳脚跟。我天天骑电动车在高楼间自由穿梭，风里来雨里去，现在我是快递界的大哥大了。有时候觉得自己也挺了不起的。”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就是年纪不饶人，最近体力跟不上了，跑几趟就累。我有个打算没跟家里说——明年再辛苦些，多挣点钱，想开个小店铺，卖老家的炒瓜子、花生这些土特产，我们家乡的花椒最有名了。我想先雇个店员给四五千工资，我继续干送快递，扣除店员工资还有盈余，一边跑快递一边管店，再跑一两年就不干了，专心守店，多陪陪家里人。”

他的声音渐渐淡去，和艾草香混合在小房间里。马师傅的手指按到一个穴位，两人同时“嘶”地吸了口气。小王下意识皱了皱眉，马师傅停了半秒才继续发力，力道轻了些。那一声里，我似乎听出既有疼痛，也藏着对未来的期待。

　　早上我经过一巷子时，看见墙角缝里的一簇青苔，夹杂几株小草，细小叶片上托着露珠，在朝阳下闪着微光。此时此刻，我忽然想起一句古诗：“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是啊，再微小的生命，也有绽放光彩的权利；再平凡的人生，也能写出动人的故事。

“马师傅，我这腰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小王的声音打破沉默，带着点担忧。

“多注意休息，别太拼命，平时揉揉酸胀的地方，会慢慢好的。”老马的手没停，语气依旧平和，“我按摩这些年，见多了像你这样累出来毛病的年轻人，大多是没好好休养。”

“我也不想这么拼啊，”小王苦笑着说，“老家两个孩子要上学，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不算好，得留钱应急。”

马师傅点点头，虽然看不见，神情却透着全然的理解，手上动作更轻柔了些。“是啊，谁不是为家里打拼呢。我儿子在外地打工，去年结婚买房，每月房贷三千多，他压力也不小。”他说着，手上的力道依旧精准。

阳光慢慢移动，从地上挪到墙上，那里挂着一面“妙手仁心”的锦旗，边角有些磨损。马师傅按摩完，拿着洗得发白的按摩布，慢慢摸索着走出房间，脚步很稳。窗外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叫着，偶尔有一两片花瓣轻轻飘落。

回到家中，我反复回想他们的对话，心中仍充满感动。以前，我总关注、羡慕成功人士，总爱听“高大上”的传奇故事；而今天，这些平凡普通人的生活，让我看见了他们热爱生活、坚韧不拔的模样，以及最真实动人的闪光点。“真佛只说家常”，生活本该如此纯粹。我相信，每个认真生活的人，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春天，就像窗外的那棵老槐树，年年开花，从不辜负四季的等待。

2025年1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