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班禁書③

忘念故事汇

卷三十五：鬼籙

魯班書遺卷，別載「鬼籙」：以白紙造冊，寸許，置冤死者指甲、髮、血各少許，夜以左手無名指血封縫，投於瓦棺，棺埋十字路口，七七夜，冊自成，冊內悉載方圓十里將死之人名、時、地。有無良醫華百子，得此冊，按名預售棺藥，家日饒。然每售一棺，其自身指節黑一分，久之，十指如炭。冊末空白一頁，一夜忽現血字：「華百子　明日子時　東城枯井。」華懼，焚冊，火中冊頁飛起，片片貼其體，體遂僵硬如紙紮，風吹之，飄至東城，正墜枯井，井口狹，華屍立井中，如冊頁之摺，摺痕作人形，人形猶呼：「缺一門，冊不饒。」

卷三十六：陰匠譜

書又載「陰匠譜」：凡習魯班術者，死後魂必隸譜，受無首匠驅使，夜造陰宅。陰宅成，陽宅主即暴卒，以魂實其棟。有孝子傅阿九，父歿，恐父魂被役，盜譜焚之。焚時火作人形，跪拜阿九，火滅，灰中現父形，父無首，以乳泣曰：「兒焚譜，父得脫，然陰匠缺人，須兒補。」言罷，抱阿九足，足遂黑，黑氣循脈上行，行至股，阿九自劈其股，股內空，藏一小鋸，鋸自鳴，鳴聲如父。阿九遂以鋸自剜心，心出，化作小宅，宅門懸匾：「缺一門」。父魂入宅，宅即飛，飛入黑夜，阿九尸屹立，空腔風鳴，鳴聲成譜，譜即陰匠新名，首字：「傅」。

卷三十七：血影屏

魯班術有「血影屏」：以白絹鋪地，匠人割掌，以血繪蘭，蘭成，絹能映人影，影入則魂留。有富室尹春暉，設宴，匠人陰施此屏。酒半，客戲照影，影不動，客笑，忽聞屏內呼己名，應之，影即活，與客易位，客入屏，影出屏。外客舉止如常，歸家即病，病七日，家人視之，皮內盡空，惟血蘭叢生，花開如笑。屏內客欲出，以指叩絹，綿綿不絕，尹覺，焚屏，火中現諸客影，影跪求水，尹以水沃之，火愈烈，絹化灰蝶，蝶翅有血蘭，飛入夜空。明日，尹家無影，人立日下，無影則立死，尹懼，自照鏡，鏡中亦無影，遂狂，夜奔至河，河開一縫，縫內即血影屏，屏招尹，尹自投入，縫合，河靜，水麵浮血蘭一朵，采之，得小核，核即尹影，核開，空無一物。

卷三十八：魯班鎖·陰匣

昔魯班鎮書，以九銅人；然別傳有「陰匣」：匣似尋常枕，中空，藏「缺一门」真拓。得匣者，夜枕之，夢入魯班堂，堂無頂，懸黑日，日射人影，影反踏人。匠人須於夢中再以指血拓真缺，缺成，即得全書。然拓缺一次，夢中失一親。有骨董商駱無塵，得匣，三夜失父母妻，第四夜，將拓己指，夢中無首匠止之曰：「再拓，則汝亦缺。」駱懼，欲毀匣，匣坚如骨，斧不能入。駱遂沉匣於江，江為之赤，赤水入夢，夢中父母妻皆無首，以乳為目，臍為口，齊聲曰：「缺一門，門須拓。」駱狂，自剜目，目擲江，江開，匣浮，匣蓋自啟，內無書，惟駱自身之影，影折為缺，缺即門，門招駱，駱入，匣合，江靜，水赤三日，三日後退，灘留小石，石形如枕，枕上隱隱有指血拓痕，痕即新缺，缺內空，待下一人。

卷三十九：雷書

魯班書終卷，相傳為「雷書」：字非墨，乃雷紋，須以雷擊屍之骨為簡，雷斧為筆，雷雨夜書之，書成，字隱，惟雷聲識。有狂人邊大嵐，盜魯班殘簡，於高山頂，以死囚骨為冊，待雷。雷果至，轟頂，邊執雷斧，骨冊自燃，燃而不灰，字現電光，邊狂喜，仰讀之。讀未竟，雷斧反劈，劈其頜，頜裂至耳，耳墜，雷入腦，腦沸，從七竅噴電光，光中現字，字即「缺一門」。邊尸立三日，三日後雷收，尸倒，骨冊亦裂，裂為無數小雷斧，斧飛入夜空，每斧附一聲雷，雷聲所至，匠人夢中皆聞「缺一門」三字，晨起，各失一肢一指，或一目，或一齒，失處無血，惟雷痕焦黑，永不生肌。

卷四十：終缺

雷書既散，人間遂無完匠。予書至此，左手五指已失其四，惟餘無名指，指嵌魯班鎖，鎖日夜長，長入骨，骨作響，響如鈴，鈴聲在耳，耳中復聞魯班書未見之頁，頁頁呼予名。予知三十三卷之後，卷卷須以予缺補之，補不勝補，遂擲筆。窗外雷電又作，電光映壁，壁現最後一圖：一無指人伏案，案上紙白如練，練中隱隱待字，字即「缺」。電滅，圖亦沒，天地寂，惟聞紙灰飛，飛而復聚，聚成一手，手缺五指，以腕握筆，筆端即予之無名指骨，骨裂出墨，墨自流，流成末行：

「缺一門，門即予；

予即卷，卷即骨。

骨不盡，書不止；

書不止，缺不息。」

予遂任筆自書，書至此，不見予身，惟見紙上黑痕層層，層作人形，人形無指，伏而疾書，書何字？字即「缺」。

——異史氏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