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诗选

大圣

过岭（选一首）七年来往(1我何堪！又试曹溪一勺甘(2。梦里似曾迁海外，醉中不觉到江南〔3。波生濯足鸣空涧，雾绕征衣滴翠岚。谁遣山鸡忽惊起，半岩花雨落毵毵〔4。注:建中靖国元年（公元1101年），作者北归，自韶州过大庾岭至虔州作。原二首,选第二首。〔1〕作者自绍圣元年贬惠州，再贬儋州，三贬廉州，今重到虔州，计已七年。〔2〕曹溪，在广东曲江东南。又试一勺甘，谓重饮此水，意即重到此地。曹溪为佛教禅宗胜地，其水称功德水。醉。〔3〕这里江南指虔州。两句言前迁海外，今到江南，如梦如〔4〕毵(san三）毵，毛细长貌，这里用来形容落花如雨。 汲江煎茶活水还须活火烹(12，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2]归春瓮，小杓分江〔3〕入夜瓶。雪乳已翻煎处脚（4，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C52，坐听荒城长短更。注元符三年在儋州作。〔1〕活水，刚从江中取回的水；活火，猛火，不同于缓火。唐人已有“茶须缓火炙，活火烹”的说法。作者《试院煎茶》有云：“贵从活火发新泉。”〔2〕写夜。月映在水里，瓢舀水，仿佛舀起了月。〔3〕分江，分取江的一部分，也就是舀水。〔4〕雪乳，茶细白，水煎时所呈色象。脚，指茶脚。〔5〕唐卢同《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三碗搜枯肠。”280 纵笔三首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1)萧散满霜风，小儿〔2)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父老争看乌角巾C3)，应缘曾现宰官身(4。溪边古路三叉口，独立斜阳数过人。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明日东家当祭灶(52,只鸡斗酒定播吾〔62。注元符二年冬作，从第三首未句看，时已届岁末。〔1〕须，一本作“头”。〔2〕小儿，作者指其第三子苏过，他是随到岭南的。〔3〕角巾，即方巾，古代隐士或官吏闲居时的头服。〔4〕《法华经》说妙音菩萨曾现宰官身说法。作者因作宰官，所以借此自喻。〔5〕旧俗每到年底，要祭灶，俗称“送灶神”，官家以十二月二十三日，民家以二十四日举行，所谓“官三民四”。这里东家实指作者作客的黎家，是民家，则明日为二十四可知。〔6〕播，祭肉。这里当动词用：饷。作者很幽默的说他们祭灶，我得吃。 吾谪海南“1,子由雷州（22；被命即行，了不相知。至梧(3)乃闻尚在藤4也。旦夕当追及，作此诗示之九疑5联绵属衡湘，苍悟独在天一方。孤城吹角烟树里，落月〔6〕未落江苍茫。幽人〔7拊枕坐叹息，我行忽至舜所藏(8。江边父老能说子〔9：“白须红颊如君长”102。莫嫌琼雷隔云海，圣恩尚许遥相望。平生学道真实意，岂与穷达俱存亡。天其以我为箕子〔11，要使此意留要荒(127。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注〔1〕绍圣四年四月，作者被贬为琼州别驾，奉命自惠州移昌化军（今广东海南岛儋县)安置。〔2〕苏辙也自筠州被贬至雷州（今广东海康、遂溪）。〔3〕梧，指苍梧，今广西梧州。〔4〕藤州，今广西壮族自治区藤县。 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风亭下梅花盛开春风岭上淮南村，昔年梅花曾断魂。(予昔赴黄州，春风岭上见梅花，有两绝句（1）。明年正月，往岐亭道上，赋诗云：“去年今日关山路，细雨梅花正断魂)2。岂知流落复相见，蛮风蟹雨3愁黄昏。长条半落荔枝浦，卧树独秀桃榔园。岂惟幽光留夜色，直恐冷艳排冬温。松风亭下荆棘里，两株玉蕊明朝暾。海南仙云娇堕砌，月下缟衣来叩门。酒醒梦觉起绕树，妙意有在终无言。先生独饮勿叹息,幸有落月窥清尊。注绍圣元年作。查注引《名胜志》：“松风亭在惠州学舍之东，昔为嘉寺之故址。”〔1〕那两绝句是：“春来幽谷水潺潺，的陈梅花草棘间。一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度关山。”“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愁。幸有青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2〕见前《正月二十日往岐亭》诗。〔3〕蛮、蟹，这里均指当时作者所在兄弟民族地区。 赠刘景文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 正是橙黄橘绿时。 送子由使契丹云海相望寄此身，那因远适更沾巾。不辞驿骑凌风雪，要使天骄1)识凤麟(2。沙漠回看清禁(3月，湖山应梦武林4春。单于(5)若问君家世，莫道中朝第一人(6元祐四年八月，苏辙奉诏出使辽国——即丹，贺辽主生辰。(1〕汉时，匈奴自称“天之骄子”。以后中国亦据此称之。C2〕凤麟，喻中国文明、人物。〔3〕清禁，京中禁地——紫禁城。因为苏徽是输林学士，出入紫禁城的。武林，即杭州。因为作者在杭，苏辙必然怀念。(5〕单（读chón禅）于，意译即大王。〔6〕《旧唐书·李操传》；唐肃宗尝称李换“门地，人物、文幸皆当世第一”。后来在德宗时，李揆做会盟使，入吐蕃“闻唐有第一人李揆，公是否?”李揆怕挨扣留米耶：”当时苏氏父子兄弟的诗文已传涌契件 黄鲁直以诗馈双井茶，次韵为谢江夏无双种奇茗（1），汝阴六一夸新书（2。磨成不敢付僮仆(3)，自看雪汤(4〕生玑珠(5。列仙之儒瘠不腴6，只有病渴同相如〔7。明年我欲东南去，画舫何妨宿太湖(8)。《归田录》：草茶以双井为第一。画舫宿太湖,顾诸贡茶故事。黄庭坚，字鲁直，号山谷，又号涪翁，江西宁州人。我国大诗人之一。他在文学史上与苏轼并称。宋代诗歌上的“苏、黄”，其地位仿佛于唐代的“李、杜”。他虽于苏门，但诗歌艺术的成就上某些地方或者还超过轼，是宋体诗的代表作家，“江西诗派”的宗祖。其诗高调拗，因过于讲究炼字，用典，抄书吓人而语言晦开后来形式主义的诗风。苏轼这首和他的诗也是有仿“山谷体”的，元祐二年(公元1087年)作。这时坚也同在汴京。 惠崇春江晚景二首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1）。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是北归人。遥知朔漠〔2）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惠崇，建阳人，《图绘宝鉴》说他“工画鹅、鸭、鸶”；《图画见闻志》说他“尤工小景，为寒汀远诸、潇虚旷之象，人所难到”。这两幅“春江晚景”或作“看晓景”。通过诗看，我们可以知道一幅是鸭戏图，一飞雁图。画不传，苏轼这两首元丰八年所作的题却流传万口，尤其是第一首，是九百年来人民最喜小诗之一。 新城道中二首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钲′1。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西崦[2)人家应最乐：煮芹烧笋饷春耕。身世悠悠我此行，溪边委辔(3听溪声。散材畏见搜林斧，疲马思闻卷旆4钲。细雨足时茶户喜，乱山深处长官清(52。人间岐路知多少？试向桑田问耦耕6〕。唐宋时所置的新城在杭州之西南,是杭的属县。作者熙宁六年春出巡时自富阳过此时作。方《瀛奎律髓》以为第二首系晁端友和作，然苏集诸本均列有，故依苏集选入。〔1〕钲（zheng征），古乐器，铃、之属。这里铜钲借喻日如圆〔2〕西崦(yan 淹）,犹如说西山。〔3〕委辔，放松马的缰索。〔4〕卷旆，犹如说收旗，意谓休息〔5〕长官并非指上级，据冯注：“宋时长官为呼县令之通称。”这句是赞美晁端友的廉洁，晁是新城县令。〔6〕《论语·微子》：“长沮桀溺，耦而耕。”长沮、桀溺是孔子遇见的隐士。这里以耦耕指长沮、桀溺一类的人。 山村五绝（选三首）烟雨濛濛鸡犬声，有生何处不安生！但令黄犊无人佩（1，布谷何劳也劝耕(2]老翁七十自腰镰，惭愧春山笋蕨甜；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3〕。杖藜裹饭去匆匆，过眼青钱[4)转手空。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5熙宁六年春作。此诗讥刺新法，语多显露。后来曾受到御史们的纠弹，作者曾因此而被捕入狱。事见后《十二月二十八日，蒙恩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复用前韵二首》注。原诗五首，选第二、三、四前。〔1〕汉龚遂为渤海太守，那里的人民好带剑，龚遂劝他们卖买牛，说：“何为带牛佩犊？”〔2〕布谷是催耕鸟，这里借以刺官吏。两句大意是：人民有牛，自会耕种,何劳官吏劝农!〔3〕《论语·述而》记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这里借刺朝廷的盐法太峻，老百姓三月食不到盐，却并不是他们听到了韶。乐，三月不知“盐”味。〔4〕青钱，当时行青苗法，放“助役钱”、“预买钱”之类。〔5〕两句说农民经常在城市，有误生产。强(读 qiang抢）半，大半。 十二月二十八日，蒙恩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二首百日归期(1)恰及春，徐年乐事最关身，出门便旋(2]风吹面，走马联翩鹊啅人〔3〕。却对酒杯浑是梦，偶拈诗笔已如神。此灾何必深追咎，窃禄4从来岂有因。平生文字为吾累(5〕，此去声名不厌低6。塞上纵归他日马（7)，城东不斗少年鸡8。休官彭泽贫无酒(9，隐几维摩病有妻(10)。堪笑睢阳老从事11：为予投撒到江西。(子由闻予下狱，乞以官爵赎予罪。贬筠州(12)监酒。元丰二年三月，权监察御史里行何正臣，弹劾作者“愚弄朝廷，妄自尊大。又一有水旱之灾、盗贼之变，轼必倡言归咎新法，喜动颜色”。到了七月，权监察御史里行舒亶、国子博士李宜之、权御史中丞李定连上弹章纠劾。于是作者被捕到京，八月入御史台狱，至十二月释放，贬黄州。这两首诗是作者出狱后所作。〔1〕作者八月十八日入狱，距作此诗时计一百三十日，这里说百日是举其成数。[2〕便旋，犹如说徘徊。又意同轻捷。〔3〕哔（zhuó 啄），这里作众口杂鸣解。悼人，朝着人叫。〔4〕窃禄，犹如说尸位素餐。〔5〕这一次被捕入狱，主要是文字之累，尤其是诗闯了祸。舒亶就是这样摘句构成他的罪状的：“陛下发钱以本业贫民，则日‘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课试群吏，则日‘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知无术’；陛下兴水利，则曰‘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陛下议盐禁，则日‘岂是闻韶解忘味，尔来三月食无盐’。其他触物及事，应口所言，无一不以讥谤为主，小则镂板，大则刻石。……”〔6〕作者声名，在当时已很高，即纠弹他的人也承认，但也借此攻击。何正臣说他“轼所为文字，传于人者甚众”；舒亶说他“传播中外，自以为能”；李定说他“滥得时名”。故作者要“此去声名不厌低”。〔7〕用《淮南子》寨翁失马的寓言故事。以“归马”喻出狱。塞翁的失马引了另一匹好马归来，致使他的儿子因骑马而跌伤；作者隐言出狱是福，焉知不另有后祸？〔8〕用唐人小说陈鸿《东城父老传》；玄宗好斗鸡，长安城中的斗鸡少年贾昌，最得宠荣，封他为“五百小儿长”，天下称为“神鸡童”，当时流传着这样的话：“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斗鸡之徒是皇帝的弄臣，士大夫以文字歌功阿世就如同斗鸡小儿以斗鸡取媚邀宠,作者表示所不愿为。此句须与上句连读：“纵归马，不斗鸡” 是本旨；却故意引人看作是“纵他日，不少年”的说法。〔9〕陶渊明辞去了彭泽令，家贫无酒。这句的意思是：为了家贫，不敢休官。〔10〕佛经：维摩以法喜（见法生喜）为妻。这句意谓将与佛法终老。〔11〕苏辙时任著作郎，签书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判官，应天府在唐时为睢阳，故称他“睢阳老从事”。〔12〕筠州，今江西高安。 初到黄州自笑平生为口忙(1，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2]知鱼美；好竹连山〔3〕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4，诗人例作水曹郎(5)。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检校官例折支，多得退酒袋。作者出狱后，被谪为黄州团练副使，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二月到职，诗作于此时。〔1〕“口忙”语意双关：指因言事得罪被谪。兼指下文“鱼美“笋香”的享受。〔2〕黄州在长江北岸，三面环水。〔3〕黄州多竹。〔4〕逐客，这里作逐臣解。员外，定额以外的官员，非本制 为弟苏辙写下诀别诗两首，一“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二“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额中犀角真君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应在浙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