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腊月三十的下午,语言这个爹独自坐在老屋的门槛上,望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蒙着一层洗不干净的旧纱布。他伸出手,慢腾腾地卷着一支烟,烟叶碎屑掉在了他的旧棉裤上。</p><p class="ql-block">屋里已经热闹起来了。大儿子语言学最先到的,他穿着一身板正的中山装,一进门就扶了扶眼镜,开始清理春联上的繁体字,说是有两个字对仗不工整,平仄也有问题。他说话一句是一句,每个字都像是用尺子量过。</p><p class="ql-block">紧跟着进来的是哲学语言,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袍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找了个角落坐下,就开始盯着桌上的果盘出神,像是在思考“苹果”这个概念的本质,以及它为何被命名为“苹果”。</p><p class="ql-block">逻辑学语言和数学语言是前后脚进的门。逻辑学一进来就盯着大哥语言学刚贴好的春联看,皱着眉头说:“‘吉祥如意’这个前提,并不能必然推导出‘万事顺心’这个结论。”数学语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桌上的花生米摆成了整齐的几何阵列,一颗不多,一颗不小。</p><p class="ql-block">物理学语言带着一阵风闯了进来,手里还比划着,解释他刚才骑自行车过来,轮胎与地面摩擦系数的变化。化学语言跟在他后面,鼻子里嗅了嗅,喃喃自语:“空气里二氧化硫浓度偏高,看来村东头老李家又在烧劣质煤了。”</p><p class="ql-block">政治语言是坐着小汽车来的,还没进门,声音就先到了,正握着手机,说着“顾全大局”、“深化理解”、“总体向好”之类的话。军事语言迈着标准的步子走在最后,腰板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院子内外,评估着“防御态势”和“潜在风险”。</p><p class="ql-block">最后到的是法律语言,他夹着个公文包,进门先掏出一张纸,让语言爹在上面按了个手印,说是“家庭聚会免责声明”。</p><p class="ql-block">语言爹看着满屋子的儿子,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烟。儿子们各自忙着,屋里虽然人多,却也没什么家常的闲话。</p><p class="ql-block">除夕夜,一大家子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吃年夜饭。饭桌上也热闹的很。语言学在纠正哲学语言用词的准确性;逻辑学语言和数学语言,在为一块肉的分配比例争论;物理语言和化学语言,在分析炖鸡汤里的分子运动和热量传递;政治语言在做总结性发言,说今年的家庭团结工作,取得了显著成效,家和万事兴啊!军事语言在规划着守岁的“轮岗部署”;法律语言则提醒大家,咀嚼时尽量不要发出声音,以免产生“噪音扰邻”的潜在法律责任。</p><p class="ql-block">语言爹听着,慢慢地嚼着嘴里的饭,觉得这饭有点硬,噎得慌。</p><p class="ql-block">初一早上,天还没大亮,儿子们就都穿戴整齐了。按照老规矩,得给爹磕头拜年。</p><p class="ql-block">长子语言学率先跪下,清晰地说道:“父亲大人,在新的一年里,祝您的能指与所指关系稳固,语法结构日趋完善。”</p><p class="ql-block">哲学语言缓缓跪下,深沉地说:“愿您的存在,在时间的维度中,获得更本质的显现。”</p><p class="ql-block">逻辑学语言和数学语言并排跪下,一个说:“祝您的所有论断,前提皆真,推理有效。”一个说:“愿您的生活,像完美的公式,处处和谐,没有误差。”</p><p class="ql-block">物理学语言和化学语言也跟着跪下,一个祝福“熵增减缓,秩序永存”,一个祝愿“反应顺利,不生杂质”。</p><p class="ql-block">政治语言跪得端正,言辞恳切:“父亲,我们要紧密团结在您的核心周围,共同开创家庭事业的新局面。”</p><p class="ql-block">军事语言单膝点地,声音铿锵:“誓死捍卫您的权威与领土完整!”</p><p class="ql-block">法律语言最后跪下,谨慎地说道:“祝愿您在接下来的一年中,一切行为均符合规范,避免一切不必要的法律风险。”</p><p class="ql-block">语言爹坐在椅子上,看着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儿子。他们的话都很有道理,挑不出一点毛病。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什么暖意。屋里满满当当的,可他心里却觉得空了一块。他想问问他们,昨晚睡得踏不踏实,早饭吃得香不香,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些问题,不在他们任何一套话语的体系里。</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时,院门外那棵老槐树下,站着一个人,是文学语言。他穿着一件旧棉袄,双手插在袖筒里,远远地看着屋里这热闹的一幕,没有进来。</p><p class="ql-block">屋里,儿子们说完了祝词,都站了起来,秩序井然。</p><p class="ql-block">屋外,文学语言看着被兄弟们围在中央,却显得有些孤单的父亲,心里默默地想:</p><p class="ql-block">“他们说的都对,都好,可那是冷的。我能写出炉火的温暖,能写出眼泪的咸涩,能写出沉默里千钧的重量……我比他们都高级,我比我爹都高级。我凭啥给我爹拜年?”</p><p class="ql-block">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一声叹息。</p><p class="ql-block">故事就在这里结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