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烟酒风波中的泾县人

茂林吴家

民国烟酒风波中的泾县人

文/吴小元

民国十一年的秋天，皖南的江水还是那般青碧。芜湖码头边的茶楼上，两个中年人临窗对坐。跑堂的添了第三回茶水，那位穿杭纺长衫的客人终于开了口："暘平兄，省里这盘棋，你看该如何落子？"被称作暘平的那位，正是芜湖烟酒事务分局局长凤暘平。他轻轻转着手中的盖碗，目光投向江心那片白帆。

这年十月，北京政府一纸委任状落到安徽，要调换省烟酒事务局长。原任局长翟青松是泾县桃花潭人，新派的王学曾背后站着直系曹错。消息传到芜湖时，凤暘平刚收到翟青松的亲笔信。信很短，只说"乡谊为重"，但他明白其中的分量。

烟酒公卖这事，在民国四年（1915年）开办时，原是为了整顿税收。谁料不出几年，各省分局都成了肥缺。安徽这边，泾县籍的官员竟占了烟酒界的半壁江山。从省局的翟青松，到芜湖分局的凤暘平，再到宁国分局的吴之彦，清一色都是泾县同乡。茶余饭后，官场上流传着"无泾不成局"的说法。

翟青松这人，在泾县算是个传奇。他祖上在桃花潭边开着茶行，自幼见惯了商贾往来。后来考入京师同文馆，学的是外交，满口英吉利语说得比官话还流利。辛亥革命后，他在外交部做过事，据说还随团出访过南洋诸岛。不知怎的，民国八年（1919年）突然回了安徽，一举拿下了烟酒局长的要职。有人说他是厌倦了外交场的虚与委蛇，也有人说他是看准了烟酒税收这块肥肉。

凤暘平与翟青松不同，他是茂林凤家的子弟。凤家世代经商，在芜湖开有当铺、油坊，抗战前还与人合股办过火柴公司。暘平年轻时在铺子里学过生意，打算盘、看账本都是一把好手。民国六年（1917年）烟酒公卖局设芜湖分局时，他靠着家族在商界的人脉，很顺利地当上了分局长。这些年，他把个芜湖分局经营得铁桶一般，连省里都要让他三分。

至于宁国的吴之彦，更是早在民国三年（1914年）就当过菸酒公卖局长。之彦字渭生，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他本是清末的增生，满腹诗书，却偏生在宁国河沥溪开起了商行。后来被选为县议员，兼着教育委员的差事，可心里始终放不下烟酒这行当。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他还担任过全县积谷委员长，可见其在地方上的声望。

却说这场风波愈演愈烈。翟青松发动烟酒联合会通电反对，王学曾则亲赴芜湖来找凤暘平。王学曾许下诺言："只要凤兄助我，芜湖分局永远是你凤家的地盘。"凤暘平沉吟不语。他想起上月翟青松突然撤了他一个亲信的职，心里隐隐作痛。可是乡谊如山，泾县人在外，向来是同气连枝的。

就在凤暘平犹豫不决时，吴之彦从宁国捎来口信："唇亡齿寒。"短短四个字，却似千钧重。之彦在信里还提到，他最近在重读《史记》，读到"唇亡齿寒"这句时，忽然明白了许多道理。

这场拉锯战持续了月余。最后惊动了省长许世英。许省长把翟青松请到省署，推心置腹地说："青松兄在外交界多年，应当明白形势比人强的道理。曹锟那边来了三封电报，我的位置也坐不安稳啊。"翟青松回到公馆，独自在书房坐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他让秘书把印信送到了省署。

王学曾接印的那天晚上，许世英派了四十名警察护送。夜色沉沉，只有烟酒局门前的灯笼格外亮。翟青松没去现场，他在桃花潭老家的书房里整理旧信。忽然翻出一张民国八年（1919年）的照片，那时他刚任局长，与凤暘平、吴之彦三人在芜湖的镜湖边上合影。照片上的凤暘平还留着八字胡，吴之彦戴着瓜皮帽，他自己则是一身西装。十年光景，恍如一梦。

凤暘平终究保住了芜湖分局的位置，但他与翟青松之间，却添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痕。次年春天，凤暘平因"账目不清"被调离，接任的仍是泾县人，不过是王学曾的亲信了。吴之彦在宁国分局一直待到民国十五年（1926年），后来专心经营他的商行，再也不问烟酒局的事。

倒是翟青松，晚年常在桃花潭边垂钓。有人看见他时，他总是一个人坐在那块"踏歌古岸"的石碑旁，望着潭水出神。偶尔会有乡人听他念叨："烟酒这事，说到底还是太浊了，不如这桃花潭水清。"

如今翻看民国时期的烟酒档案，还能找到这些泾县人的名字。他们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借着同乡之谊，在烟酒行里织就了一张大网。可惜时代变迁，这张网终究没能经得住风雨。倒是青弋江的水，依旧日夜不停地流向长江，带走了无数这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