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少年

一只白鹤

初夏的风卷着栀子花香钻进教室，苏北盯着窗外那棵老香樟，树叶在阳光下绿得发亮。 南晚的座位就在斜前方，发尾随着她低头记笔记的动作轻轻晃动，像只停在肩头的蝴蝶。 这是高三最后一节自习课，粉笔灰在光束里浮沉，空气里弥漫着试卷油墨和淡淡汗水的味道。 苏北的指尖在草稿纸边缘反复摩挲，纸上画满了无意义的折线，其实心里反复演练的，是如何在放学时叫住南晚。 他们住对门的那十年，他从不这样。 小时候的南晚扎着羊角辫，总追在他身后喊小北哥，声音脆得像碎冰。 他们一起爬过院墙摘枇杷，在夏夜的弄堂里追萤火虫，用粉笔在石阶上画跳房子。 那时的南晚脸圆圆的，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露出两颗小虎牙，一点都不像现在这样，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初二那年搬家，他们一起住进了这个高档小区，后来又一同考入这所私立高中。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某次运动会，南晚作为领操员穿着白裙站在队伍最前面，阳光洒在她发梢，苏北忽然发现自己不敢再像小时候那样拍她的头。 又或许是某次月考后，一群男生围着南晚问数学题，她笑着讲解时，苏北攥紧了手里同样写着正确答案的试卷，最终还是默默走开。 这所高中里，漂亮又成绩好的南晚像颗恒星，身边永远围着行星。 他们穿着同款定制校服，讨论着苏北听不太懂的出国游学和艺术展。 苏北的父母是这所学校的后勤职工，他能进来全靠特招，校服穿在身上总觉得有些紧绷，就像他在这所学校里的心情。 “苏北，这道物理题……”后桌的男生戳了戳他的背。 苏北回过神，接过试卷时，眼角余光瞥见南晚站起身，抱着一摞作业本走向讲台。 她的白色帆布鞋轻轻踩过地板，发间别着的珍珠发卡闪了一下，那是去年生日时，他在精品店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买的那一款。 下课铃响起时，苏北的心跳突然加速。 他看到南晚收拾书包，看到她和同桌的女生说笑，看到她们一起走出教室。 他抓起书包冲出去，走廊里挤满了人，穿着同款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讨论着毕业旅行和暑假计划。 他隔着几个人的距离跟着，看着南晚的背影，白色的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摆动。 小时候他总走在她身后，因为她会突然停下来，转身递给他一颗糖。 可现在，他连加快脚步追上她的勇气都没有。 走到教学楼门口，南晚和同学道别，转身走向校门口的方向。 苏北深吸一口气，正要迈步，却看到隔壁班的李哲走过去，很自然地和南晚并肩而行。 李哲是校篮球队队长，家里开着连锁酒店，他笑着和南晚说着什么，南晚侧过头听，阳光落在她脸上，笑容明亮得让苏北有些眩晕。 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并排走在香樟树下。苏北停下脚步，手指深深掐进书包带里。 他想起上周在图书馆，南晚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在她书页上投下光斑。 他假装找书在她附近徘徊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想走过去，却看到李哲抱着几本书坐在了她对面。 那天南晚穿了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是他从未见过的款式。 李哲递给她一杯奶茶，她接过来时笑了笑，那笑容像根细针，轻轻刺了苏北一下。 “苏北？还不走吗？”同班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摇摇头，看着南晚和李哲的身影消失在校门口，转身走向相反方向的教职工宿舍区。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孤孤单单，空气里的栀子花香突然变得有些刺鼻。 毕业典礼那天，礼堂里坐满了人。 南晚作为学生代表站在台上发言，穿着白色的毕业礼服，头发盘起，露出纤细的脖颈。 她的声音清晰而温柔，讲述着三年的时光，感谢老师和同学。 苏北坐在最后一排，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她。 他口袋里揣着一张折了又折的纸条，上面写着“南晚，放学后我在香樟树下等你”。这是他熬了三个晚上才下定决心写下的，字迹被汗水洇得有些模糊。 仪式结束后，大家涌向操场拍照。 苏北看到南晚被一群人围着，有人送花，有人要签名。 他攥着那张纸条，在人群外围转了好几圈，始终找不到靠近的机会。 直到夕阳西下，人群渐渐散去，他才看到南晚独自一人站在香樟树下，望着远处的篮球场。 风吹起她的裙摆，她抬手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苏北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迈开腿，几乎要跑过去。 就在这时，李哲抱着一束向日葵跑过来，停在南晚面前，说了句什么。 南晚惊讶地捂住嘴，然后接过花束，笑着点了点头。 苏北的脚步像被钉在原地。 他看到李哲自然地揽住南晚的肩膀，两人一起朝校门口走去。 那张被捏得皱巴巴的纸条从他口袋里滑落，飘了几下，落在沾满灰尘的草地上。 很多年后，苏北在一家设计公司工作，租住在城市边缘的公寓里。 某个加班的深夜，他接到高中同桌的电话，说要组织同学聚会。 “对了，”同桌在电话那头说。 “你还记得南晚吗？她前段时间回国了，这次聚会她也来。” 苏北握着手机的手指顿了顿，窗外的霓虹映在他脸上，有些模糊。 “好，我知道了。” 聚会定在一家格调雅致的餐厅。苏北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他刚坐下，就听到有人说：“南晚来了！” 他抬起头，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米白色长裙的女人，长发披肩，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是南晚，比高中时褪去了青涩，更添了几分从容优雅。 她和大家打招呼，目光扫过全场，在看到苏北时，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苏北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他低下头，假装整理桌布。 席间，大家聊起高中时的趣事，气氛热烈。 有人问起南晚：“你高中时是不是很多人追啊，我记得李哲当时追你追得可凶了。” 南晚笑了笑：“那时候年纪小，哪懂这些。其实我当时……”她顿了顿，看向苏北的方向，见他正低头喝水，便转开了目光，“没什么，都过去了。” 后来大家陆续离开，苏北走到门口时，被南晚叫住了。 “苏北。” 他转过身，看到南晚站在灯光下，脸上带着点犹豫。“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苏北的声音有些干涩。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走廊里的灯光静静照着。 过了一会儿，南晚轻声说：“其实高中时，我经常看到你在图书馆或者操场附近……是在等我吗？” 苏北的心猛地一缩，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南晚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释然，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我那时候，总想问你题来着，又怕你觉得我烦。” 她顿了顿，继续说：“有次我跟同桌说，想找你一起复习，她说你可能不太想理我们这些……”她没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后来听说你考去了南方的大学，还挺意外的。” 苏北站在原地，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原来那些他以为的遥不可及，那些他因自卑而筑起的高墙，背后藏着这样的可能。 他想起高中时无数次的擦肩而过，想起她被人群簇拥时投向他的目光，想起毕业那天香樟树下她独自站立的身影……原来不是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我……”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对不起。” 南晚摇摇头，笑了笑：“都过去了。”她看了看手机。 “我先生来接我了，先走了。” 苏北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和高中时一样，只是这次，她的身边没有了追求者，却也永远不会再为他停留。 走出餐厅，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 苏北站在路灯下，看着南晚坐上一辆黑色轿车，车子缓缓驶远，消失在车流里。 他想起小时候，南晚把最后一颗糖塞给他，说：“小北哥，你要一直跟我玩啊。” 那时候的阳光很暖，她的笑容很甜，他以为那样的时光会永远继续下去。 可青春啊，总是在无数个犹豫和退缩里，悄悄溜走了。 有些再见，没说出口，就成了永远的遗憾。 苏北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那个从未拨打过的号码，指尖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锁屏键。 夜色渐深，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极了那年夏天，他藏在心底，从未说出口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