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家的记忆片段

青海西宁瑜伽

<p class="ql-block">记忆里那是个飘着淡淡煤烟味的春节。我跟着妈妈在爷爷奶奶家过年,那是一排紧贴着田埂的砖房,东西走向铺开,没有围起来的院子,只有门前被踩得结实的黄土地的平坝院子。我们家分到最左边的两间,靠东的一间当厨房,黑黢黢的梁上挂着几串干辣椒和玉米棒子,灶台是泥土糊的,烧火时火苗舔着铁锅,腾起的热气裹着柴火味;靠西的一间做卧室,摆着一张木床和一个衣柜,晚上能听见隔壁厨房老鼠窸窸窣窣的声响。厨房旁边,外公帮忙搭了间小偏房,最里头圈着一头黑猪,哼哼唧唧地拱着食槽,靠外的角落用木板隔开,铺了些干草,就成了简易的厕所,风一吹就飘来淡淡的猪粪味。</p><p class="ql-block">记得那年爸爸是完过年回来的,妈妈偶尔会对着村口的小路望半天,眼神沉沉的。离节越近,爷爷奶奶家越热闹,大伯、婶婶和堂哥、堂姐们,拎着礼包;三叔从城里回来的带着婶婶和堂弟,手里拎着烟酒,说说笑笑地踏进门;姑姑、姑爷堂妹们隔三差五就来,把爷爷奶奶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我年纪小,总怯生生地贴着自家门框,扒着门缝听外面的动静,鞋底蹭着冰凉的门槛,猜是哪个亲戚来了。说来奇怪,那些是亲叔叔、亲婶婶,可我对他们格外陌生 —— 他们的声音是陌生的,连笑起来的弧度都透着疏离。他们从没伸手抱过我,记忆里也没给我买过一颗糖、一根头绳,我也从没正经叫过他们 “叔叔”“婶婶”,只模糊知道,这些都是爷爷奶奶的儿女和孙辈。他们每次都从我家门口径直走过,鞋底碾过地上的泥印,直奔爷爷奶奶屋里,到了晚上就聚在门前的空地上,搬来几张木桌拼在一起,摆上腊肉、花生米、自酿的米酒,吃喝喧闹起来。笑声、闲扯庄稼收成的话语、偶尔的咳嗽吐痰声混在一起,在寂静的农村夜里格外响亮,像潮水似的涌到我家窗边,又被厚实的木门挡回去。</p><p class="ql-block">而我和妈妈在隔壁的屋子,显得格外冷清。时间久了,我也慢慢习惯了这份安静。妈妈拿着我的课本,她用她仅有的小学文化,一个字一个字教我认,一笔一划教我写。遇到复杂的数学题,她就掰着手指头给我讲,那时候我们有毛笔写字课,妈妈找了张旧报纸铺在桌上,给我磨好墨,让我握着毛笔练楷书,要求横平竖直。没事的时候,她会陪着我,练一篇毛笔字才算完,电灯的光映着我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停电时候就点煤油灯墨香混着煤油味,成了记忆里挥之不去的味道。</p><p class="ql-block">我回到爷爷这里在乡里上学,老师们和校长赶圩时碰见妈妈,总会拉住她的手直夸:“这孩子是块上学的料,脑子灵光,背书又快,可得好好培养!” 小时候我长得黑,皮肤透着农村孩子特有的健康黝黑,村里人都笑着叫我 “苏家黑女子”,还总跟着补一句 “聪明得很”。每次听到这些,妈妈脸上笑容会舒展开,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温暖,像晒了太阳的棉花,软乎乎的。而我望着她眼里的光,心里也跟着泛起甜甜的欣慰,能看到她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可爷爷听到这些,却只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吐出一口烟圈,轻飘飘一句 “女娃子迟早是别人家的”,语气里满是不屑。别的孙子带来的饼干、水果,堆在爷爷奶奶的堂屋里的大桌上,他从来没伸手给我拿过一块,我也从来没主动要过。</p><p class="ql-block">妈妈对我格外严厉,严厉得有些不近人情。要是没按她的意愿背书、写字,或者不小心打碎了碗,她就会格外生气,嗓门陡然提高,骂人的话像冰雹似的砸下来,里面总夹杂着对爷爷奶奶的不满、对爸爸的抱怨,还有对我 “不争气” 的指责。在姥爷家时,有姥爷、姥姥疼着,舅舅小姨让着,我向来机灵活泼,爱说爱笑,可回到这个家,陌生的环境、爷爷的偏见、亲戚的疏离,巨大的落差让我变得木讷又沉默,像换了个人似的。妈妈不懂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觉得我不懂事、不贴心。带我出去遇到陌生人,她总以为我还能像在姥爷家那样能说会道、小嘴抹蜜,可我心里发紧,实在说不出话。她的耐心很快耗尽,语言上的指责成了常态,“你怎么这么笨?”你看人家谁谁,你给人家添沟子人家都嫌你舌头粗“笨怂“等等陕南最具典型的语言!”,这些话像小石子似的砸在我心上,我也变得越发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事惹她生气。</p><p class="ql-block">有一次,因为贪玩,和小伙伴在田埂上追跑,把妈妈规定背诵的课文抛到了脑后。到了晚上,妈妈让我背书时,我支支吾吾,磕磕绊绊,半天背不下来。她瞬间勃然大怒,脸色涨得通红,拽着我的胳膊就往村口的堰塘走 —— 那是农村用来养鱼的池塘,冬天的水面结着一层薄冰,岸边的草都枯了,风一吹凉飕飕的。她红着眼,呼吸急促,硬要把我往水里拉,冰冷的风刮着我的脸,池塘的寒气扑面而来,那一刻我恐慌到了极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哭着喊着说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好好背书”。我死死抓妈妈的手,生怕妈妈松手我就死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长大吧,长大了就能离开这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用受这样的委屈了。后来我做了妈妈也理解了当时的妈妈。</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样高压的强制灌输下,我比同龄孩子多认识了不少字,背会了不少课文。那个年代的农村孩子,大多是在干农活中长大的,放学后要割猪草、喂鸡鸭,乡间田坎就是我们的游乐场,泥土就是我们最好的玩具。我们那儿的土粘性极强,攥在手里能捏成各种形状,是烧制砖头的好材料,村里有个国家办的砖瓦厂,烟囱高高的,整天冒着烟,农闲时,大人们都会去那儿烧窑、搬砖,打小工补贴家用。</p><p class="ql-block">我们这些孩子,也跟着迷上了玩泥巴。三五成群地跑到砖瓦厂附近的空地,挖来粘性好的黄土,坐在地上揉啊揉,捏小鸡、捏小鸭、捏小房子,还模仿大人的样子,用泥巴垒起小小的窑,捡来枯枝败叶烧火,把捏好的泥坯放进窑里烤。等火灭了,小心翼翼地扒开泥土,拿出烧得硬邦邦的陶制品,对着嘴一吹,还能发出 “呜呜” 的口哨声,心里别提多得意了。我尤其痴迷捏小鸡,总琢磨着哪块地的土粘性更强,要不要加些米汤水搅拌,怎么揉才能让泥坯更光滑,烧出来的颜色更鲜亮。做好后就跟小伙伴们比,要是自己捏的小鸡翅膀更舒展、更像小鸡,能高兴好几天;要是不如人,就又跑去找泥巴,重新揉、重新捏。没有洋娃娃、没有玩具车的农村娃,对这份简单的乐趣乐此不疲,泥巴沾满了双手,甚至蹭到了脸颊上,也浑然不觉。</p><p class="ql-block">每天放学回家,我都会偷偷跑到河塘边,用河水把手洗干净,搓了一遍又一遍,可指甲缝里总免不了残留些泥垢,洗不掉也抠不净。妈妈一开始还老责骂我 “整天玩泥巴,没个女孩子样”,后来骂得多了,也就任由我去了。那些带着泥垢的指甲、烧得歪歪扭扭的陶鸡,还有河塘边的清凉,成了我童年里最鲜活的印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