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骂

鲁海

人大抵都会挨骂的，父母的骂，家人的骂；敌人的骂，朋友的骂；个人的骂，社会的骂；有名的骂，莫名的骂；有理的骂，无理的骂；必然的骂，偶然的骂；仇恨的骂，暧昧的骂；被动的骂，自找的骂……形形色色，而这形形色色的骂大多数是逃不过的。但是，我唯独没有挨过父母的骂，一句都没有，我记得清清楚楚。

有时候，挨骂就像飞来的祸，想躲都躲不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呀。我小心翼翼地开“奔奔”出停车场，因动作缓慢耽误了奔驰调车。奔驰落下车窗，伸出半个傲慢的脸，“这么大年纪了，开不了呆家里别出来！”半张扭曲的脸，一只不屑的眼。乡下人进城本来就心情紧张，轻蔑鄙夷的眼神让我无地自容，飞来的羞辱使我手足无措。

练练笔写点小文章，本是件惬意的事，搞不好也会招来谩骂。一篇《明白二大爷》民间故事，茶余饭后的笑料而已，却遭到明白人的指责与谩骂，说是亵渎了人家祖宗神灵。随拍的照片，发到朋友圈或群友，目的是分享生活之美好，谁知也招来唾沫星子，“穷腚，显摆。”“你以为你是摄影师，是作家了，狗屁！小儿科，幼儿园 。”有朋友提醒我，“以后写东西，拍照片自己看。”我似乎明白了。

村里有个叫“荒郎三”的。这人整天嬉皮笑脸没正形儿，这名字就不正经。荒郎三特别喜欢跟他院里三婶子逗着玩。三婶子脾气好，每每连卷带骂，拿着笤帚疙瘩撵得他屁滚尿流，如此这般他才觉着舒坦。荒郎三属于找挨骂那一类，一天不挨骂浑身痒痒。

假如上述挨骂都是自找的，那还有些骂就是被动的，甚至就是“替骂羊”。曾经的“三提五通”，上河挖沟，催收催种，计划生育，哪一项不挨骂。关于这些事烂儿，聪明人往往避而不谈，讳莫如深。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那些沉重的事实。那类骂，算是被动的吧，因为大家都是执行者而非决策者，总得有背锅的。“种地完粮，养马当差”，对某些事情，百姓有个朴素的心理认知，有的事情则不然。

前年，我写过一篇杂文，写的是与计生对象邂逅相遇的尴尬场面。其实，我完全理解当事人的心情，换成是我照样心存不满。可是，评论区里热闹了，一片非议。“矫情个屁！”“要是换了我，早就放人家跑了。”

人容易挨骂，动物也不例外。累死累活的牛马，一旦跑得慢了就得挨骂，甚至挨鞭子，狗偷了主人的肉食，鸡啄食了田畦的小苗都可能招致谩骂。还有什么“驴性”“狗东西”“蠢猪”“赖猫”“鼠目寸光”“狐假虎威”“狼狈为奸”“狼心狗肺”“猪狗不如”“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等等。

动物挨骂，植物也挨骂。蒺藜扎破了嫩手，青菜吃坏了脾胃，柳绒模糊了眼睛，枣树碰破了头皮……

喘气的挨骂，不喘气的也挨骂。“该死的风”“愁人的雨”“烦人的雾”“吓人的闪电”……老天也难以幸免。迟子建的《一匹马两个人》，胖老太婆跌下马车，被路面中央裸露的石头撞击致死。瘦老头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抡起撅头猛砸那吃人的石头。石头哀嚎着，一副恐惧的眼神。

挨骂不是什么好事儿。但不是所有的骂都令人讨厌和沮丧。有的骂是嗔怪，“这倒霉孩子，打个电话呀，到车站接你去。都累成这熊样子。”有的骂属于打情骂俏，就该另当别论了。有的骂言外之意是爱，比如《骆驼祥子》中虎妞骂祥子，“你这傻骆驼！”

有的人似乎生性善骂，把骂人当话说，就像家常便饭。不骂不欢，不骂不舒坦。

有的人却温文尔雅，特别不喜欢骂。陈景润撞先生碰到电线杆子还要客气地说声“对不起！”

“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骂人和挨骂大概也这样吧。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事。”呜呼！立地成佛，菩萨心肠吆，凡人怎么可以做得到呢！有时候我觉得还不如一棵树，树有时候也得罪人，得罪人就可能挨骂。可是，树是听不到的。听不到就不生气，耳不闻心不烦。况且，树表现得那么君子，再怎么挨骂，总是一句都不反驳，笑眯眯的眼神。

挨骂总比挨揍优越一点吧。当然，人各有各的秉性，有的人宁可挨揍也不愿意挨骂，那是另外一回事。只要不当面骂，就当做晚秋的风吧，带着凋落的叶子和尘土，刮得越远越好，最好刮到浩瀚的太平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