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车厢里只有我们四人，像误闯了一段被岁月遗忘的胶片。列车长晃着手电，像守夜人，又像放映员，把光斑洒在绿色皮革座椅上。窗外，大渡河的涛声被钢轨切成一帧帧慢镜头，峨眉月上，凉山风疾，仿佛1970年7月1日的汽笛仍在山谷里回荡。</p><p class="ql-block">成昆线，这条由铁道兵在悬崖与暴雨之间“凿”出来的动脉，如今成了毛细血管。桥隧占四成，曲线半径三百米，坡度千分之十六——数字冷硬，却把山川的呼吸缝进了钢轨。滑坡、泥石流、单线、慢行……当年受限的技术，反而让旅程有了体温：火车必须低头，必须缓步，必须像山民一样尊重每一道岩缝、每一股暗泉。</p><p class="ql-block">我们“承包”的这节车厢，铁皮已薄，窗框漏风。列车员用普语报站，声音像从松木火塘里捞出来的，带着松脂的裂响。普雄的荞麦地、米易的甘蔗林、……一站一景，都像被时间故意按了慢放，好让旅人看清云朵如何在峡谷里打结，看清一只鹰如何贴着隧道口盘旋，看清我们自己眉宇间被速度磨钝的褶皱。</p><p class="ql-block">没人知道这趟车还能开多久。公益性的绿皮，像一条被时代褪色的哈达，轻轻搭在凉山的肩头。也许明年，也许下个月，调度室的一纸命令就会让它永久停靠在史书与记忆之间。此刻，它仍固执地喘着白雾，像老铁道兵在黎明前咳出的最后一口烟，倔强而温暖。</p><p class="ql-block">列车抵达攀枝花时，夕阳正把金沙江烧成一条滚烫的铜管。我们拎起行李，像从一段旧梦里起身。回头望，车尾的尾灯在弯道处闪了闪，像一句欲言又止的告别——“别怕遗忘，只要有人仍记得慢，山就会继续呼吸，江就会继续转弯。”</p><p class="ql-block">我们走下月台，把脚步声留在枕木上；而旧成昆线，把整座凉山的寂静，悄悄塞进我们的行囊。</p><p class="ql-block">2025.11.11</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