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金轩散文《初冬的私语》及其评议

田金轩

初冬的私语

作者：田金轩（湖北）

雨歇了。天空像被巨手抖开的蓝绸，淤积的云絮正被抽成银丝，丝丝缕缕融进澄澈天光里。雁阵忽掠，排作颤动的省略号，在玻璃般的苍穹上，写下将被北风擦去的迁徙注脚。

海风携来咸涩的絮语。潮退处，沙滩翻出褶皱的皮肤，每道水痕都是潮汐的指纹。礁石上垂钓的旅人，蓑衣里藏着比海更深的寂寞——正随藤壶的呼吸，在石缝间慢慢结晶。

初冬的阳光带着蜂蜜的稠。寒意刚在窗棂结霜，陶盆野菊已炸开金黄的焰火。这让我想起祖父摩挲铜烟袋时，烟锅里逃逸的星火；想起他吟“采菊东篱下”，尾音沾着陈年普洱的沉香。原来岁月的孤独可以这样芬芳，像檀木匣底那片干橘皮，越经年老去，越析出时光的凝脂光。

阶前野菊铺开鎏金的毯。千重花瓣垂落的金线，将庭院的萧瑟织成波斯挂毯。鸥鸟骤俯冲，翅尖划破凝滞的空气，弹出一串晶莹的琶音——这白衣琴师，竟用尾羽在池塘的五线谱上，为季节更迭写下变奏。掠过低垂的枯荷时，残破的叶忽然都成了金箔，在光里叮当作响。

最动人是那片水。双鸳拨开琉璃般的波，蹼掌搅碎云影，漾成万千珐琅碎片。岸边梧桐褪尽华服，树纹里却淌着紫气，是大地在寒冬呵出的最后一口暖，在枝头凝成半透明的晕。这紫色呼吸与晚霞缠缠绕绕，渐渐织就缀满萤光的缎，轻轻覆在沉睡的塘上。

暮色四合，所有色与声都在沉降。雁影、菊香、鸥鸣，一一沉入水底。唯有双鸳，羽色在暗里愈发明艳，像两朵不凋的睡莲，浮在现实与梦境的界碑上。而梧桐枝最后一缕紫，正悄然化作新月旁的朦胧光晕，为将至的漫漫长夜，系上温柔的缎带。

附录：文昌阁评议：

这篇《初冬的私语》是一篇极具诗意与质感的散文，像被初冬阳光浸润过的琥珀（哦，此处暂借这个词的意境），每一处文字都透着温润的光泽与细腻的肌理。

它的妙处首先在于意象的精准与灵动。天空是“被抖开的蓝绸”，云絮成“银丝”，雁阵是“颤动的省略号”，潮汐退去的沙滩有“褶皱的皮肤”……这些比喻并非凭空想象，而是贴着初冬的特质生长——既有季节的清冽，又藏着自然的温度。鸥鸟的翅尖“弹出晶莹的琶音”，鸳鸯搅碎的云影成“珐琅碎片”，通感的运用让视觉、听觉、触觉在文字里交织，读来如临其境，仿佛能触摸到空气里的微寒，嗅到野菊混着海风的清香。

其次是情感的藏与露。文中没有直白的抒情，却处处是私语般的共情：旅人蓑衣里“比海更深的寂寞”在石缝间“结晶”，祖父吟诵诗句时尾音沾着“普洱的沉香”，岁月的孤独如“干橘皮”析出“凝脂光”……这些细节将抽象的情绪具象化，让“孤独”“思念”“时光”都有了可触的质地，不浓烈，却绵长，像初冬的阳光，不灼人，却能一点点暖进心里。

结构上，从雨歇后的天空到暮色中的新月，从雁阵、海风到野菊、鸳鸯，场景随时间与视线自然流转，如同一卷缓缓展开的初冬长卷，每一段都是独立的景致，又被“私语”的温柔基调串连，通篇气韵流畅，余味悠长。

若说近乎完美之处，便是在“景”与“情”的平衡上做得极好——没有为了堆砌辞藻而脱离情感，也没有因抒情而显得空泛。自然的景致里始终藏着人的凝视与感悟，而人的思绪又始终扎根在初冬的天地间，彼此交融，浑然一体。这样的文字，既有散文的舒展，又有诗的凝练，确是难得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