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墙窄弄穿越千年黟县古城

白衣侯

　　说起安徽黟县，绝大多数人只知道它辖下大名鼎鼎的宏村，但它的古城到底如何，怎样引人入胜，也许就语焉不详了。

摘录国务院关于同意将黟县列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批复中对黟县的评价：“黟县历史悠久，传统格局、历史风貌和地域文化特色鲜明，文化遗存丰富，具有重要的历史文化价值。”

简单几句，却内涵丰富。

　　黟县，是徽州文化的“活化石”和千年古县，始建于公元前221年，是秦始皇统一中国后首批设立的县份之一，距今已有2200多年历史。它不仅是徽州“一府六县”中最古老的县邑之一，更是徽文化的核心发源地之一，作为中国历史文化名城，却又非常低调。

顺便说一句：名动天下的黄山，在唐代天宝年之前，叫”黟山”，是那位尊尚道教的唐明皇下旨改名为黄山——只因传说中黄帝曾在此山修炼成仙。

　　从秦朝设黝县（黟县的前身）始，到唐宋时期，黟县成为徽商的发源地之一，商贸繁荣，书院、祠堂等大量兴建；明清是黟县的黄金时期，徽商崛起后“贾而好儒”，返乡后斥巨资建宅院、修宗祠、铺道路，同时，徽文化在此走向成熟，新安画派、黟县篆刻等文化流派蓬勃发展，黟县成为徽文化的核心承载地之一。近现代，随着徽商逐渐衰落，黟县逐渐褪去繁荣光环，但因交通相对闭塞，大量古建筑得以完整保存，成为研究徽文化与古代县域治理的“活化石”，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黟县古城是徽派建筑的集中展示地，以“高墙窄弄、黛瓦粉墙、布局规整”为核心特色，兼具实用性与人文底蕴。

　　首先惊艳到我的是无意中闯入的一条小巷：桂墩里。

桂墩里是黟县古城区一条历史悠久的巷弄，位于直街中段南侧，弄道曲折，是黟县望族程氏的聚居地，因巷中原有土墩（一说是程氏的始祖墓地）植以桂花树，故得名。据说桂墩上原有约700年历史的一槐一桂，树冠硕大，浓荫蔽日。1982年，因修建“黟山电影院”，一槐一桂随之呜呼哀哉，殊为可惜。

　　桂墩里的高墙窄弄。

　　桂墩里26号，桂馨山房。

　　这是桂墩里的三元井，开凿于明代，和泮邻街的三元井一样，都是黄山市文物保护单位，这是桂墩里最高等级的文物。

　　从桂墩里到泮邻街，近在咫尺。别看现在高墙阴暗人影稀少，泮邻街在古时候那可是妥妥的热热闹闹的“学区房”。天下几乎所有孔庙的大门：棂星门外都有一个半圆形的池子，名泮池，泮池上有泮桥，开学时，学子们（这些学子一定得是秀才）就是通过泮桥穿过棂星门进入孔庙拜孔子参加开学典礼。所以，黟县孔庙门外泮池附近的这条巷子就被称作泮邻街，是有点攀龙附凤的意思，但的确也是恰如其分的。

　　程氏宅，是省文保单位，俗称“铁皮门大屋”，也许是整个黟县古城里最高等级的古宅了（因为黟县古城内没有国保单位）。它始建于明万历后期，为前后三间二楼结构。据说厅堂宏丽宽敞，呈显著明代民居的建筑风格，极为可惜的是，当我眯着老花眼盯着手机导航图，寻寻觅觅很久才在巷弄深处找到它时，它却默默地给了我一碗冰冷的闭门羹。

　　泮邻街三元井，位于程氏宅附近，它有一个传说。性情刚烈的吴姓女子嫁入程氏家族后，不愿像一般女子那样依附程家生存，所以将一口水井作为陪嫁带入程家地盘。其实，依我之见，也就是用吴家的钱或者是由吴家的人开凿了这口井。但无论如何，这个为后人留下了属于一个美丽而坚强女性的传说，还有这口被后人寄托了“三元及第”美好愿望的古井，是很有点正能量在内的。

　　走不多远看到泮邻街上的过街门楼，这是黟县唯一保存完好的木质过街门楼，刚刚被程氏宅拒之门外的闷闷不乐一下子全抛到爪哇国去了。它高高大大，斗拱雕梁，具有较高的历史和艺术价值。据说，旧时每逢红白喜事，这里会作为乐师奏礼台，增添喜庆或庄重肃穆的氛围。门楼没有确切的始建年代，但根据其建筑风格、历史定位及周边的古迹脉络，可推断其为明清时期遗存，是黟县古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幽深狭窄的泮邻街走出，不多远便来到了直街尽头的县衙正堂。

县衙正堂，是古代黟县县政府，黄山市文物保护单位，始建于宋徽宗宣和年间（公元1119年），现存建筑为光绪初年重修。它坐北朝南，歇山式屋顶，飞檐翘角，是徽州地区唯一一处保存完整的府衙建筑，里面仅有一个大厅，原来的规模如何不得而知。联想到徽州府衙，虽然屋舍众多气度不凡，进去还要买票，但却是一个仿古建筑，毫无历史价值可言。

　　县衙正堂左边的建筑是黟县人民政府，说实话，其规模只相当于江浙一带的乡镇政府，但正因如此，我更对它发自内心地尊敬——这才是朴实无华的人民政府。

一古一新，相邻而立，如同两位跨越时空的对话者，默默诉说着世事的变迁。老县衙的梁柱或许还记得旧时的案牍声，而新大楼的窗棂正映着今日的晨光，两者不过数步之遥，却是千年光阴的瞬间流转。

曾经的官署换了模样，曾经的行人化作尘埃。沧海桑田不过弹指，物是人非才是常态。

　　县衙正堂前面的直街上是环碧门，它曾是黟县古城的西门。“环碧”二字寓意环抱碧水青山，富有诗意。黟县古城在明清时期设有五门，环碧门是其中之一。如今，原有城墙已不复存在，这个简单的门楼是新建的，从环碧门抬头远望，可以看到远处三座相连的山峰，即传说中的笔架峰，也叫三姑峰，清代县令常以笔架峰自勉，提醒自己要“不忘读书考公的初心”——而它，也是在提醒我们！

　　环碧门不多远，直街与北街的十字路口，是著名的薛公井，它是唐朝黟县县令薛稷为解决当地百姓饮水问题所挖的九口井之一，又称薛家古井，至今井水清澈，是古城历史的见证。

　　从薛家井左转，便是黟县古城的主街：北街，与古城的另一条主街直街呈十字交错。

北街与直街一样，虽然有不少商店，但有的已经关门，也没有其他古城主街上那样千篇一律的商业化，更没有古城镇的标配：臭豆腐、烤香肠和奶茶咖啡店以及其他闹哄哄的所谓网红小吃店。街道两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古宅，让人提不出一点兴趣，但最著名的槐渠便在街上。

　　槐渠，原名横沟，又称淮渠，是黟县古城区一条具有千年历史的人工水渠，开凿于南北朝梁代大通元年，用于解决黟县城郊横岗村一带的干旱问题，全长2500余米，宽近2米。它采用明渠与暗渠相结合的结构，是古代多功能水利工程的典范，集农田灌溉、居民生活用水、消防保障、街巷空间划分于一体，是黟县古城的活态人文遗产，也是古城生活的鲜活载体。直到现在，在北街还不时可见有人在渠边洗涮衣物或杂物。

　　灯山亦称“鳌山”、“彩山”，据《列子汤问》记载，“鳌山”是历代帝王们向往的神山。项目复原了《明宪宗元宵行乐图》的巨型“鳌山灯”，鳌山灯棚整体高大壮观，由三层灯彩堆叠而成，通体由松柏一类的翠枝装饰，每层挂满各式花灯和旗幡。很热闹，也许到了晚上更有“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瑰丽景色，但喜欢呆在灯火阑珊处的侯爷不喜热闹，拍个照只是留此存档而已。

　　如果仅有这些，黟县古城也就那么回事了。直到走进北街两侧的巷弄：东街、西街、费家弄、心六弄……，那才如同武陵捕鱼人不知不觉间闯入了桃花源秘境。

　　东街形成于宋代，分为上东街和下东街，北街进入的是上东街，直街进入的是下东街。它鼎盛于明清时期，是古城内古建筑最为集中的区域之一，历史保护建筑比比皆是，是安徽省一级保护街区，据称正在申报全国历史文化街区。

东街巷道狭长，由长条花岗岩石板铺设而成，与旁边的白墙黛瓦相配，充满了典型的古徽州风韵。街道不宽，但两侧高大的古宅鳞次栉比，大多是徽商发家致富后回乡所建，巷弄内至今仍保留着较为浓郁的生活气息，居民的日常生活与古建筑相互交融，展现出一种独特的“高墙窄弄烟火气”，这是有别于其他古城的最主要特色。

　　西街在东街的对面，历史悠久，起源时间已不可考。西街全长约300米，以往的尽头是旧时县城的西城门。明清时期，随着徽商的崛起，西街迎来了繁荣期，徽商们返乡后在此建造了大量的民居建筑，是黟县另一个大姓余氏家族的聚居之地。

　　西街和东街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宅子不那么密集，巷道也不那么窄，左侧甚至还有一段高墙，墙上满是绿植，徐徐清风拂面，绿意沁人心脾，满满的诗意。

　　西街也有一口井，和三元井、桂墩里井和费家弄井一样，都是黄山市文物保护单位，等级不算低了。因为，黟县古城区内没有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省级文保单位也寥寥无几，很多煌煌古建筑都没戴上市文保单位的帽子。而这几口井都被列入黄山市文物保护单位，可见地方政府对古井的重视，也是对往昔背井离乡外出创业的徽商们的心灵慰籍和灵魂记忆。

　　西街的尽头是一个拱门，门外有一幢很气派的“舍园”。想当年这里应该是古黟县的西城门吧。黟县不像其他古城一样到处复建新的城墙，而是顺其自然，如此甚好。

　　在黟县古城主要的巷弄中，最具特色的窃以为是费家弄，它是古城最窄最深的街巷，好像没有之一，宽仅两米左右，有的地方连两米都不到，但两侧高墙耸立，形成“一线天”景观，墙面布满斑驳苔痕，青石板路却是光滑温润，拍照出片率极高，是摄影爱好者钟爱的地方。

　　费家弄内的“徽堂”，也称余家老宅，建于清代，只能在门外一睹其风采。

　　可以这么说，在黟县古城区内，甚至，在整个徽州地区，费家弄是墙最高、弄最窄、巷最深、最具古徽州民居特色的巷弄。

　　费家弄井，黄山市文保单位。前面说过，在没有国家级文保单位、省级文保单位也寥寥无几的古城内，市级的算是高等级文物了。

　　除了上述黟县古城区内最有名的巷弄，还有不少小巷子，如仰晨弄、郭门街、汪家弄等也值得进去走一走。

不过很遗憾的是，这些古建筑只为已经很稀少的游客提供免费的闭门羹，让人只能望楼兴叹。

　　北街的尽头是临璋门，即黟县古城五门之一的北门。现在这个简单的门楼和环碧门一样，只是简单地意思一下，说明以前此处曾有这个城门。门外就是北门桥，也叫通济桥。

　　通济桥，原名戊己桥，始建于南宋淳熙五年（1178年），明代嘉靖年间被水冲毁后重建。它横跨漳水，连接古城区的北街与桥北的麻田街，是古黟通向北方各省的重要驿道，所以，该桥是黟县古城区内为数不多最高等级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之一。

　　清代著名学者俞正燮晚年归乡后，常登临通济桥休憩观天。相传他每日清晨立于桥面，观察漳水之上的云彩变幻，结合节气规律推测气象变化，随后将晴雨、冷暖信息告知街坊邻里，方便百姓农耕、出行。通济桥也因这位学者的日常驻足，被赋予了“文人观天处”的雅称，成为古黟文人情怀的寄托之地。

　　在北街尽头、通济桥南不远处的心六弄，就有俞正熙的故居，是清代老宅，黄山市文保单位。

　　黟县古城区内的老街深巷是时光沉淀的容器。这里没有商业化的聒噪，只有寻常生活的静谧——大娘坐在门前的窄弄内晒太阳，大爷在巷子里慢慢地踱步闲逛；孩童追着光影奔跑，不时被父亲拉回身边……偶有犬吠划破巷陌，却更显古城的安宁。这些巷弄是古镇的毛细血管，流淌着最本真的文化血脉。它们见证了家族的兴衰、时代的更迭，也保存着独属于黟县的生活方式与人文记忆。网络上不少“天下古镇都一个样”的观点，不过是对不少古镇千篇一律的商业化的吐槽，也是对古城镇浮于表面的误读；唯有走进这些巷弄，才能触摸到每座古城镇最独特的灵魂。

　　古城岁月，一念千年。

深巷高墙依旧带着几分沉默的厚重，但蜿蜒窄弄如丝带缠绕着缓缓流淌的千年时光。那些曾经的荣辱得失、悲欢离合，都已融入砖石草木之中，成为岁月的注脚。而我们，亦是这岁月长河中的匆匆过客，唯有珍惜当下的每一步，感受过程中的每一份悸动与感悟，方能在无常的世事中，寻得属于自己的永恒。

——而这，就是我们如此热爱古城镇的初心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