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汪洋<br> <br> 周末的一个晚上,接到老领导、经济日报原副总编辑张颂甲的电话,听到他的第一声就感到了一丝不安:全然没有了惯常的乐呵呵高门大嗓,却是声音低沉微微发颤——你知道吗,老范走了!<br> 老范走了?!我一时竟呆了。在自己的印象中,老范一直是文弱却又总是精神抖擞的。这几年我们偶尔聚过,虽然是年过古稀望八之人,但每次聚会都见他精气神依然如故。近来他也住过医院,听说时要去看望他又已出院,没想到这次他竟是走了!<br> 听说老范走时很安详,不知怎的我忽地就忆起徐志摩那首著名的诗:“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br> 老范是我在经济日报时的老领导,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轻轻的来”——八十年代中期经济日报调整领导班子,当时刚从外地采访归来的我没觉得报社有什么异样就听说新来了个总编辑,叫一个文绉绉的名字“范敬宜”。<br> 第一次“零距离”接触老范是我和一位同事采访长江上游商品流通问题写了个系列报道,刚刚交稿不久就被通知去见老范。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总编辑那间逼仄的办公室,老范的一个微笑、轻轻的一声“坐吧”让我一下子轻松了下来。“稿子写得不错,有几处要斟酌一下”,老范开门见山地提出了修改意见,我一一记下后谁也没客套地我们就告了别。事后我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这老头挺认真又挺和蔼的。可是过两天报道在报纸上刊登出来时,却让我吓了一跳:版面处理得很突出不算,标题竟是毛笔字题写的!“三峡石的启示”,一行字娟秀而又大气。当年的报人都知道,只有“重头稿”才能有此“待遇”,而后来又得知是老范题的字(这是他在经济日报第一次题写的标题),我更是“受宠若惊”!<br> 尽管很多年以后我们再相聚时,我也没好意思当面向老范致谢,但是这位新闻界前辈对一个后生的激励会让我铭记终生。<br> 后来,初创中的金融时报邀我加盟,我考虑到金融在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遂向经济日报编委会提出请调报告,没想到老范很快找我谈话,仍然是话语轻轻、平心静气的,中心意思是了解我的想法,尽力挽留我。这么多年来,谈话的详细内容我已经淡忘了,但我深深地记得近两个小时的交谈,让我心里很暖和,还和他谈了不少“报社发展”、“年轻人想法”等话题。虽然后来我还是去了金融时报,但是老范的这种胸襟、善良和风度,给了我莫大的教益,成为我一生奉行的人生准则。<br> 和老范共事的时间不长,但从他当经济日报总编辑到当人民日报总编辑直至退下来受聘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我都一直关注着这位老领导。坦率地说,老范一辈子没有干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即便他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右派”的磨难,历任中国两家大报的总编辑、全国人大常委、科教文卫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即便他是范仲淹的后世嫡孙,当代中国新闻界诗书画俱佳的著名才子,但是老范从来都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不计名利,默默奉献——戴着“右派”的帽子下放在辽西农村时,他冒着风险用笔名在报上发文章为农民和农村鼓与呼;恢复工作在辽宁日报期间,他关注改革中的热点难点问题,特别是1979年中“包产到户”的农村改革受到质疑的时候,他满腔激情地在《辽宁日报》上发表了述评《分清主流与支流,莫把开头当过头》,三天后被《人民日报》配按语头版头条转载……<br> 在经济日报期间,老范更是怀着“自怜去日多虚掷,再乞华年二十龄”的心境拼命工作。记得当时老范整天忙着抓报道策划,他喜欢“串门子”,一会儿找这个老总、主任聊聊,一会儿叫那个编辑、记者去自己办公室;报社一天两次编前会的规矩好像就是他来了以后定的,报道策划会更是经常开,同仁们调侃道:“老范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辛勤的汗水带来丰收的果实,老范主政的那段日子报纸还真搞了不少有影响的报道——“关广梅现象”、“醒来吧,铜陵”、“开封,何时开封”等系列报道、大讨论都是在当时很有针对性、很有影响力的“得意之笔”。老范自己在百忙当中笔耕不辍,写了不少精彩的文章,至今新闻界同仁对他的“十三大总编辑手记”还在津津乐道……<br> 九十年代初老范调任人民日报总编辑,在为老领导高兴的同时我就在想:惨了,这老头又不知怎么折腾自己了!不出所料,没多久人民日报就让老范折腾出不少“动静”来了,记得有一次我一眼看到《人民日报》头版头条新辟的栏目“省市区的得意之笔”,就料定是老范的手笔。几次工作上的事去人民日报找老范,都见他趴在比经济日报大不了多少的办公桌上忙活着,旁边的窗台上一台老旧的窗式空调在发出“嗡嗡”的噪音。对于这些老范没有一点感觉,他的“抱怨”出乎我的意料——“还是在经济日报好啊,楼上楼下地找个人聊事方便!”见我不明白,老范告诉我人民日报各部门分散在各个办公楼里,没法像在经济日报那样方便地“串门子”了……<br> 终于有一天老范退休了,他不用再经常“两头黑”地从万寿路奔金台路、金台路又奔万寿路了,可老范还是闲不住。虽说基本没出新闻传媒这个圈子,社会活动却似乎比在位时多了,尤其是被聘为清华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院长以后,他忙着备课忙着讲课,忙得不亦乐乎。尽管如此,老范仍然爱安静不爱应酬,平常在公众场合还是很难碰到他,唯独有一个例外是老同事、老朋友聚会。<br> 北京奥运会那一年的金秋季节,经济日报原副总编辑张颂甲、经济日报原副总编辑、金融时报原总编辑李健华等老领导提议经济日报的老同事聚一聚,我自告奋勇担纲“组织策划”。征求意见中,不少老同事都希望见到老范,为确保请到这位老领导,我特意拜托了同是老领导的颂甲。颂甲面子大,聚会那日老范如大家所愿光临了金融时报,那一天大家欢聚一堂,其乐融融……<br> 聚会上的“致辞”时,颂甲向大家披露了一件此次聚会的“花絮”——老范接到聚会的邀请时面有难色地告诉颂甲,当天恰逢新闻界泰斗、人民大学教授甘惜分老先生的九十寿辰,自己又已答应参加甘老的庆祝会了,甚是为难。经颂甲一再促请,老范思忖再三,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作贺诗一首献给甘老,人未到诗已到,或可弥补。老范写成诗并书法后,加急装裱成轴,让司机提前送到甘府。诗云:“大禹惜寸君惜分,桃李满园苦耕耘。舆坛多少擎旗手,都是程门立雪人。”甘老看到贺诗后非常高兴,当即还诗一首:“洞庭波涌岳阳楼,千古风流吟未休。民间忧乐感天下,后代风采先贤留。”<br> 老范就是这样一个人。<br> 在这里我不想讲老范作为当今中国新闻界的领军人物,如何德高望重;不想讲他的诗、书、画如何“三绝”;也不想讲他的《总编辑手记》、《敬宜笔记》、《敬宜笔记续编》对我们这一代媒体人有多大的影响,我想讲的只有一句话——<br> 老范,一个文人,一个性情中人!<br> <br> 老范走了,轻轻的,悄悄的,他走了。静夜里,我点燃一支心香,吟诵一首《再别康桥》,为老范送行——<br>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br>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br>……<br>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br>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br> <br> 写于2010年11月17日深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