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

山中王者

　　夜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路是墨里一道微茫的痕。我走着，几乎要被这沉沉的静寂吞没。直到看见那盏灯——它立在前方，像一枚温润的旧印章，稳稳地钤在无边的夜色里。

光，是清冽的。并不灼人，只是一捧安分的、乳色的晕。它从高处静静地漫下来，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圈出一片完整的、椭圆的光域。我站进去，仿佛从一个漂泊的旅人，霎时成了归家的客。脚步慢了，心也沉了。那光抚在脸上，有一种微凉的触感，像夏夜的井水镇过的绸子；它筛下的影子，边缘是柔和的、毛茸茸的，与人一种说不出的妥帖。方才心头那点被夜风撩起的、无名的空茫，就这样被它无声地熨平了。

　　抬头看它。一根修长的灰色灯柱，带着金属的清瘦与倔强，就这样孤直地守着。它见过多少呢？春风里，光晕边缘缠绕着柳絮的梦呓；夏雨后，光芒浸着叶片上滚动的晶莹；秋深时，一片枯叶的飘零，在它看来也是一场盛大的告别；而此刻，在这凛冽的冬夜，它便用全部的温热，对抗着风，为每一个晚归的灵魂，存着一小团人间的气息。

　　这光，牵着一段旧忆。童年巷口，也有一盏这样的老灯，玻璃灯罩泛着幽幽的黄，像母亲珍藏的一块翡翠。那光晕底下，藏着我全部的童年：是玩伴捉迷藏时压低的嬉笑，是母亲倚着门框唤我“回家吃饭”那悠长的尾音，是邻家窗口飘出的、混着油烟味的饭菜香。那光，早已不是光，它是我回不去的时光，被岁月酿成的一滴温柔的琥珀。

目光放远，才惊觉它从不孤单。一盏，又一盏，沿着路的流向，次第亮着，迤逦向远方。它们彼此独立，是长夜中孤峭的岛屿；光芒却在视线尽头悄然汇合，连成一条地上的星河，一条静默的、流动的金色血脉。这已不是照明，而是一种无声的唱和，是文明献给荒野最温柔、也最坚定的情诗。

　　我该走了。转身，步入下一段幽暗。心却是满的，因我知道，前方自有另一盏灯在等候。这漫漫长夜，便因了这无私的接续，变得可以穿越，甚至，生出几分被护送着的、安然的诗意。回望一眼，它依旧立在那里，像一句古老的誓言，用一身清辉，为所有黑夜里的独行者，亮着。

🏡路灯🚦

只有走过夜路的人，

才懂得你沉默的温柔——

脚步不再被黑暗围困，

心灯已燃起一弯星斗。

你铺展的微光河流，

融化了夜色，明亮了春秋。

你站着，站成四季的梧桐，

在风里雨里捧着不灭的虹。

晴空未必记得你的姓名，

而长夜因你学会歌颂——

整座城市流淌着光的琴键，

漫漫长路便有了温柔脉动。

千万个你连成蜿蜒的金线，

为夜空绣出安眠的绮梦。

那些闪烁的、晶莹的星子啊，

是大地捧出的无声的晨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