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趣事~39

十八子

第三十九章：半夜蝎害

北疆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卷起地上的碎石子打在工棚上“噼里啪啦”响，可采石场里却半点不见冬日的萧索。钢钎凿击岩石的“叮叮当当”、铁锤砸向钢楔的“砰砰哐哐”、战士们的吆喝声混在一起，热气腾腾得像个战场。我们兵团采石队的这群汉子，挽着袖子，额头上渗着汗，哪怕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手上的活计也半点不歇——要赶在开春前采够石料，给新连队盖房、修水渠，这荒滩戈壁上，每一块石头都藏着我们建设边疆的劲儿。

我们住的是临时土坯房，房东是一对蒙汉夫妻，男的郭叔是汉族，早年随军来边疆，娶了蒙古族的萨仁婶。他们有一对儿女，大的七岁，小的五岁，都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平日里总跟在萨仁婶身后，用怯生生的眼神打量我们这群穿兵团服的人。

这天晌午，我刚给队里扭伤腰的战士敷完药，郭叔就急冲冲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慌神的神色：“你是兵团的李医生吧？”

“嗯，我是李保树”我点点头，见他神情不对，连忙追问，“郭叔，出啥事儿了？”

“快！快帮我看看我女儿！”郭叔抓着我的胳膊就往他家拽，语气里满是焦急，“我说不准她咋了，脸红红的，躺炕上不动弹。”

“走，我看看去！”我心里一紧，立马抄起墙角的药箱，跟着郭叔往东侧的房子跑。

屋里光线很暗，刚迈进去，眼镜上就蒙了一层雾，好一会儿才适应。郭叔引着我走到炕边，只见一个穿着厚实羊皮袄的小孩蜷缩在炕上，小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一小截通红的脖颈。我一时没分清是男孩还是女孩，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轻轻摸向孩子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我心里一沉。我掏出体温计，小心翼翼地放进孩子嘴里，又给她掖了掖羊皮袄的边角。

等了约莫五分钟，我取出体温计，走到门口借着正午的阳光一看，水银柱稳稳停在三十九度。“郭叔，孩子有些发烧，”我一边说一边从药箱里拿出听诊器，“我听听肺里，没大碍，应该就是着凉了，有点小感冒。”

“那就好，那就好！”郭叔悬着的心落了一半，连连点头。

“我给你留下点感冒药，按说明吃，”我把药片和温水递给他，“多给孩子喝点温热水，最好是煮点姜糖水，发发汗就好得快。”

可郭叔拿着药片，却站在原地没动，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心里咯噔一下：“郭叔，你咋了？”

“家里……家里没有姜，也没有糖，”郭叔的声音有些沙哑，“这荒地方，买东西要走几十里地去公社，平时也就靠种点土豆、养几只羊过日子。”

我看着他黝黑脸上的窘迫，心里酸酸的——这边疆的日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苦。“郭叔，你别着急！”我把药箱往炕上一放，“我去伙房看看，很快就回来！”

我快步跑到队里的伙房，魏头正蹲在灶台边添柴火，见我气喘吁吁地进来，打趣道：“大大夫，咋了？被风追着跑啊？”

“魏头，求你个事儿！”我拉住他的胳膊，“房东家孩子发烧了，想煮点姜糖水发汗，你这儿有姜和红糖吗？”

魏头闻言，立马起身掀开旁边的木箱，翻出一块用报纸包着的姜，又从一个小罐子里舀了半碗红糖，塞到我手里：“拿去吧！孩子要紧！不够再来拿！”

“谢谢魏头！”我接过姜和红糖，转身就往郭叔家跑。

萨仁婶已经烧好了热水，我把姜切成片，和红糖一起放进小铜锅里，在灶上慢慢熬着。姜香混着糖香渐渐飘满小屋，郭叔蹲在灶台边，一个劲儿地给我递柴火，嘴里不停念叨着“麻烦你了，李医生”。

等姜糖水熬得浓稠，我舀了一勺，吹了吹喂给孩子。小家伙迷迷糊糊地喝了几口，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我又叮嘱郭叔按时给孩子吃药喝水，直到看着孩子的呼吸渐渐平稳，才背着药箱回了队里。

第二天一早，我刚起床，就见郭叔满脸笑容地站在工棚门口，手里还拎着两个热乎乎的土豆：“李医生！孩子起来吃饭了，烧也退了，蹦蹦跳跳的跟没事人一样！这土豆是刚蒸的，你尝尝！”

看着他眼里的感激，我接过土豆，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原来救死扶伤，是这样一件让人充满力量的事。那一瞬间，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医生这个职业的伟大与高尚，也更坚定了在边疆做好医疗工作的决心。

从那以后，一有空闲时间，我就背着药箱去附近的畜牧大队，当起了“赤脚医生”。老乡们谁家有头疼脑热、磕磕碰碰的小外伤，也都会特意跑到采石队来找我，一口一个“兵团大夫”，热情得让我心里暖暖的。每次给他们看完病，他们总会塞给我一把晒干的野枸杞，或是几把炒面，这份朴实的情谊，成了我在边疆最珍贵的慰藉。

这天下午下工后，大家正坐在工棚里擦汗，魏头突然一拍大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今晚请大伙吃大餐！”

“啥？大餐？”正在擦钢钎的王二柱猛地抬起头，一脸不敢相信，“魏头，谁请客啊？你小子发财了？”

“哈哈，算你说对了！”魏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媳妇来看我，团里派人送她来的时候，正好捎来了一只整羊！今晚咱们就吃手抓羊肉、喝羊汤！”

“好啊！”工棚里瞬间炸开了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魏头，你是不是想媳妇想疯了，借机会炫耀呢！”“我闻着味儿了，是不是羊肉香啊？”“不对不对，我咋闻着一股雪花膏味呢？肯定是魏头媳妇带来的！”

说笑间，伙房里已经飘出了浓郁的羊肉香。傍晚时分，一大盆手抓羊肉、一大锅羊汤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撒上葱花和盐，香得人直流口水。大家围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汤，一天的疲惫都在这鲜香里烟消云散。吃完饭后刚学习一结束，天还没黑透，大家就早早地钻进被窝，准备睡个安稳觉，好养足精神明天接着干活。

可刚睡下没多大一会儿，一声凄厉的“嗷——”就把所有人都惊醒了。

“咋了？咋了？”姜队长第一个坐起来，摸黑点亮了煤油灯。

只见原来砖窑排的姜海军从被窝里猛地蹦了出来，手捂着小腿，疼得直跺脚：“快！快看看是啥东西！刚才叮了我一口，疼死我了！”

大家赶紧围过去，借着煤油灯的光一看，姜海军的被窝里，竟然趴着一只小指头大的黄白色蝎子，尾巴高高翘起，还在微微晃动。

“我去！这么大的蝎子！”王二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姜队眼急手快，一把捏住了蝎子的尾巴，动作干脆利落：“别怕！看我的！”他找来一根细铁丝，把蝎子固定住，直接走到炉火边，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大伙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姜队把烤得焦黑的蝎子取下来，放在手心搓成粉末，反手就糊在了姜海军被蛰的地方。接着，他又从屋外的雪堆里挖了一块冰，用毛巾裹起来，紧紧按压在痛点上。

我也急忙起身，拿出药箱里的手电筒照了照——姜海军的小腿已经肿了起来，被蛰的地方红得发亮。他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脸色都有些发白。我赶紧给他拿了一片去疼片，让他用温水服下。

“忍着点，很快就不疼了。”姜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稳。

过了半个多小时，奇迹发生了——姜海军不再嗷嗷喊疼，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慢慢坐了下来。又过了一个小时，姜队换了两次冰，他小腿上的红肿竟然渐渐消退了。最后，这小子竟然靠在墙上，呼呼睡了过去。我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热；又给他把了把脉，脉象平稳，看样子是没有中毒的迹象了。

第二天一早，我碰到了郭叔，特意问起了蝎子的事。郭叔笑着说：“咱们这地方盛产蝎子，每年夏秋季，都有收药的人来村里收。好多老乡都把捉蝎子当副业，捉到后用盐水泡一泡，再用线串起来阴干，能卖不少钱呢！”

他指了指我们工棚旁边的小山窝：“那地方全是片状岩石，风化后石头缝里就藏着蝎子。你们住进来后，天天在屋里烤火保暖，温度一高，有些藏在石缝里的蝎子就被惊醒了，顺着墙缝爬进屋里，可不就钻进被窝里了嘛！”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

“不过你也别担心，”郭叔接着说，“现在是冬天，蝎子都处于半休眠状态，毒性小了很多，一般蛰一下问题不大。再加上姜队那土办法管用，烤焦的蝎子粉末能解毒，冰敷能消肿，一场危机就这么化解了！”

听了郭叔的话，我心里感慨万千。这边疆的土地上，既有寒风刺骨的艰辛，也有意外频发的危险，但我们这群兵团战士，从来没有退缩过。就像采石场上那些坚硬的岩石，无论狂风如何肆虐，我们都能凭着一股韧劲，一钎一锤地凿开前路；就像老乡们用土办法化解危机一样，我们也在这日复一日的坚守中，学会了适应、学会了坚强。

寒风依旧在窗外呼啸，采石场里的“战场”却愈发火热。我们这群开山采石的人，在这片荒芜的边疆土地上，用汗水浇灌希望，用坚守诠释担当。每一块采下的石料，都承载着我们建设边疆的梦想；每一次邻里间的互助，都温暖着这寒冬里的岁月。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双手越来越粗糙，肩膀越来越结实，而那颗扎根边疆的心，也越来越坚定。因为我们知道，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勇往直前，这荒滩戈壁终会变成良田沃野，这寒风瑟瑟的边疆，终会迎来春暖花开。而我们，也会在这场与自然的较量、与岁月的同行中，活成自己最敬佩的模样——一群为边疆奉献青春、无怨无悔的兵团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