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蚊》第17集.笋瓜萝卜轮流转,苦中作乐度流年</p><p class="ql-block">前几集都说的是怎么过劳动关,现在来说说更磨人的生活关——在八面山,吃饭这件事,比扛锄头还让人操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政策变动引来的知青潮,让本就紧张的生存压力雪上加霜。下放后的第二个年头,知青政策迎来调整,城市就业压力像块巨石压在头顶,毕业生出路被压缩成“二个面向”:未到年龄的留校读书,到了年龄的一律下放农村,这便是当时的“一刀切”政策。安江几所中学的知青像归巢的鸟群,一股脑涌向八面山,一次就来了200多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新伙伴带来了热闹,干活的人手多了,劳动强度确实轻了些,我们这些老知青打心底里欢喜。可这份欢喜没持续多久,山上的物资供应就彻底“绷断了弦”。蔬菜和肉食成了稀罕物,那个年代的农村连“搞副业”都是禁区,不准多喂鸡鸭,不准扩大自留地,生怕沾了“资产阶级尾巴”的边。农场公共食堂里,生活组喂的猪总像没长开的瘦猴,种的菜稀稀拉拉,哪够这么多张嘴巴分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八面山高寒多雾的气候,硬生生逼出了“四三制”生活模式,我们的餐桌被季节牢牢定义,一年到头就那么几种菜轮着转。人多菜少的困境下,生活被迫简化成“四三制”——一年十二个月按季节分成四段,每段三个月固定吃一种主菜。对刚从城里来的知青来说,这道饮食关远比劳动关难闯。蔬菜在山上长得慢,我们每周都得跋涉30多里山路,去乡政府附近的“地下市场”买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时哪有正规农贸市场?农民们都是揣着自家菜偷偷赶场,换点盐钱就赶紧往家跑。我们这些知青成了最大的买主,尤其对腌菜情有独钟——它下饭、耐放,每次一出现就被我们扫空,菜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卖菜的婆婆姥姥见我们来,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后来我们打趣:“要是早有偷菜游戏,哪用跑这么远?天天在电脑上偷菜就行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靠山吃山成了唯一的活路,八面山的“四季主菜”就此登场。春季的主角是竹笋,一吃就是三个月。八面山的春天总被云雾裹着,阳光成了奢侈品,地里种啥啥不长,只能靠野生竹笋填肚子。山上的楠竹、马鞭竹生命力惊人,根系像穿山甲似的四处钻,没多久就爬满了整座山。春笋的力气更是吓人,能把几百斤的岩石顶得老高。我们编了首《春笋歌》:“雾锁青山三月长,岩缝钻出竹芽黄。挖得白牙生脆甜,砍来青笋煮清汤。朝朝暮暮笋当粮,刮得肠胃空荡荡。待到竹影摇风时,犹记春山挖笋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挖笋成了春天的必修课:埋在地下的“白牙笋”最金贵,挖出来能直接生吃,又酥又甜;长出来的竹笋就砍上段,一人一天能采几担。可再好的笋子,连吃三个月也让人犯怵。生笋、湿笋、干笋轮番上阵,到最后刮得我们个个面黄肌瘦,胳膊细得像竹竿,大家自嘲“瘦得能被风吹走”。现在饭馆里的笋子成了佳肴,可我看见就反胃——当年吃笋吃到看见竹影都发怵的毛病,至今没好利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夏天的餐桌被南瓜承包了。这菜堪称“蔬菜界的劳模”,贱生易长,产量高得惊人,还是顶好的“战备菜”。住房四周全是南瓜藤,像绿色地毯铺得到处都是,山上湿润的空气和肥沃的土壤,把南瓜喂得又大又甜,瓤厚籽实。我们把南瓜吃出了“全株利用”的境界:先掐嫩瓜叶炒着吃,再摘金黄的瓜花煮汤,接着吃脆嫩的瓜藤,最后才轮到南瓜本身。知青们编了《夏瓜谣》:</p><p class="ql-block">“青藤爬满屋檐下,</p><p class="ql-block">黄花谢后结南瓜。</p><p class="ql-block">嫩叶青炒带露香,</p><p class="ql-block">老瓜蒸软甜掉牙。</p><p class="ql-block">瓜花煮汤添柴火,</p><p class="ql-block">瓜藤焯水拌盐巴。</p><p class="ql-block">一季南瓜吃不厌,</p><p class="ql-block">春风起时再种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可没油的日子里,再好的菜也失了味。炒南瓜叶没油星,吃起来像嚼草;南瓜汤寡淡如水,咽下去能听见肚子里的“回声”。长期这么吃,大家瘦得像猴子,有人开玩笑:“在这山上这么吃,怕是连孩子都怀不上。”话虽糙,可理不糙——长期缺油少肉,便秘成了家常便饭,每天蹲茅房比干农活还费劲。不过也有“好处”,有人打趣:“长期吃这些菜,三高是绝对不会有的,连血脂都低得能当镜子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总靠外购和野菜不是长久之计,我们渐渐摸出了山林生存的智慧。春天挖笋时特意留些小笋让它长成竹子;夏天种南瓜时把藤引向空地,让它们自由生长;秋天就用刀耕火种的老办法种杂粮蔬菜——砍倒杂树荆棘,晒干后一把火烧成肥,下雨后撒上种子,没多久就是一片青绿。我们笑着编诗:“刀耕火种不用愁,山土埋肥雨水流。春播笋种夏栽瓜,秋撒菜籽盼丰收。不求佳肴满桌香,只求肚腹不空留。靠山吃山有真味,劳动换来盘中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每月17元工资(后来涨到27元),扣掉9元伙食费,剩下的钱全用来买副食解馋。松花糖、猫耳朵、发饼这些现在少见的零食,那时却是救命稻草。现在超市里再见到这些糖果,我总会买一点,那甜味里藏着的,是八面山岁月里最朴素的慰藉。我们还写过《零食谣》:“月工资发二十七,九元伙食扣得急。省下零钱买糖吃,松花甜到心窝里。猫耳脆,发饼软,解馋全靠这几样。甜过蜜糖忆苦甜,一口零食忘饥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些被竹笋、南瓜填满的日子,苦是真的苦,可也磨出了我们的韧劲。没有油的菜刮得人肠胃发空,便秘的滋味让人坐立难安,可大家照样扛着锄头上山,哼着歌下山。多年后回望,那些被季节定义的餐桌,那些苦中作乐的诗句,早已成了青春里最深刻的印记——它让我们明白,生活再难,总能找到活下去的法子,就像八面山的竹笋,再重的岩石也压不住它冒新芽的劲儿。就像我们常说的:“四季菜色虽简单,劳动滋味在其间。苦中作乐歌一曲,青春无悔八面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竹笋和南瓜的滋味还没在舌尖散去,秋天的萝卜白菜就接上了档,而冬天的腌菜刚撑过半场,更难熬的日子就来了——当菜缸见了底,连腌菜都成了奢望时,一碗飘着油花的盐水汤,成了我们冬日里最实在的“口粮”,还唱出了段辛酸又好笑的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