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迁古村落记

和风细雨

　　当人潮涌向神仙居的“玉台仙境”，我却在高迁古街的石牌坊下驻足。晨光微熹，抬头见坊上题字，忽然忆起朱熹在台州讲学时的那句：“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六百年后，石渠里的活水依旧潺潺流淌，如哲思不息，浸润着这座明清遗存的村落。

　　踏上中央嵌着铜钱纹鹅卵石的花岗岩路，足底传来历史的微响。缝隙间青苔点点，仿佛从宋代延绵至今的墨痕，无声记录着光阴的步履。一间老铺悬着“杨梅汤圆”的木匾，灰黑与浅黄的拼石墙如岁月调出的独特色谱。恍惚间，我竟觉得朱熹讲学归来，也曾踱步于此，捧一碗甜汤，体味他所推崇的“日用之常”里的真味——原来圣贤之道，不在高台，而在烟火人间。

　　巷弄蜿蜒，如一首写在大地上的诗。转角处，一侧白墙斑驳，蔷薇攀援，恰似南宋名臣吴芾笔下“野花啼鸟一般春”；另一侧老屋倾颓，梁木裸露，野草从石缝间探出头来。

　　这“民居皆石砌”的风貌，与明代地理学家王士性游历台州时的记载分毫不差。破败与生机在此共生，古村并非凝固的标本，而是仍在呼吸的有机体，一如吴芾辞官归隐后“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的从容生活，从未走远。

　　循着水渠前行，石槽积水映着天光，镂空花窗如诗的韵脚，将九座宅院串成一首先秦的律诗。行至巷尾，薄雾轻笼，一座石拱桥横卧水面，柳丝拂波，倒影摇曳。南宋宰相杜范曾隐居于此，写下“烟雨迷离眼界赊，隔溪人唤渔樵语”的诗句。此刻，那隔水相呼的意境正被重新书写——连对岸修缮用的脚手架，也成了古今对话的标点符号。

　　立于古戏台前仰望，神仙居群峰如天然幕布，金鸡啼晓，老牛踱过田埂，每一块苔痕斑驳的石头，都是被时光包浆的活态典籍。世人总以为桃源在云端，忙着奔赴远方的“仙境”，却不知真正的诗意，就藏在这寻常巷陌之中。朱熹说：“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

　　高迁的美，不在喧嚣的名胜，而在墙头一朵花、檐角一片瓦、石间一痕苔。当你停下脚步，便能与朱熹共品一碗汤圆的甘甜，与吴芾同赏一墙春色，与杜范共听桥边柳语。

　　所谓桃源，从不是遥不可及的幻象，而是你愿意为一缕晨光、一渠活水、一段旧墙而驻足的，那个寻常却珍贵的片刻。它不在远山，而在你的心安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