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老娘”诉苦—11月11日晨记

黄三怀

　　11月11日，是商家极力鼓噪的“光棍节”，可这份热闹，跟我今日的行程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天刚蒙蒙亮，我就匆匆往邓家坪公交站赶，要坐170路去一附院象湖院区做血糖血脂等复检。

刚踏出小区大门，我赶紧点开“掌上公交”，170路离这还有三站，可我到站台，还差着四百多米。容不得多犹豫，我拔腿就往站台奔。风裹着晨雾往脸上扑，等我气喘吁吁望见几十米外的站台时，那辆亮着灯的170路，正“呼呼”喘着气，停在薄雾里。我挥着手往死里加速冲，一脚踏上车门，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汗水“唰”地涌了出来，片刻就浸透了内衣，黏在身上，又湿又冷，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这是170路的首班车，5点40分准点驶出，这会儿也才6点02分。车厢里不算安静，除了一位小伙子，其余全是银发老人，真不知道这么早，他们都要往哪去、去干什么。我挨着小伙子坐下，见他戴副眼镜，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其实气温有20℃，我也不过穿了件衬衫加薄外套。他双眼死死黏在手机上，面色灰暗，一只脚还霸道地伸到我放脚的地方，一股霉腐味直往鼻子里钻。幸好身边几位老太太的絮叨声很快把我的注意力“拉”了过去，那股味道，也仿似渐渐淡了些。

虽说已经立冬，可窗外依旧满眼青绿。车子迎着风往前开，两旁的风景树飞快闪出视野，间或冒出来几株柚子树，枝桠间抱着金黄的柚子，就那样立在路边，像炫耀怀了孕似的。到港下村站停靠，下去一位乘客，上来一位宽脸大妈。她手里拎着个包，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脚步没停，直往后车厢我这边来，刚好坐在了我身旁的空位上。没等她歇口气，身边几位大妈就跟她打招呼，显然彼此早就熟络。

　　我不由得扭头扫了一圈，把这会儿的座位情形记了个清楚：我左边是那小伙子，身后是位下巴上缀着颗黑痣的大妈，左边过道旁则是一位圆脸大妈。没等我收回目光，她们就已经打开了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没了停头，句句都绕着儿女和带娃的苦。

下巴带痣的大妈先叹口气：“我这年纪，活着就跟为儿女打长工，天天带细伢崽、做饭，累得跟狗样，儿女还不放进心里去，觉得这都是我该做的，连句体谅的乖话都没有咯！”说着又气又委屈，“前日我特意挑了最好的板栗，十五块钱一斤，回家用高压锅压得粉粉糯糯的，结果女婿过来一看，张嘴就问：‘你怎么买这样的？值啵？’我当时心里就凉了半截，这哪是嫌板栗贵，分明是嫌我多事撒！”

　　宽脸大妈立马接话，倦意里添了些火气：“你这还算好的，我家那儿子才叫真气人！我天天一大早就去买菜，琢磨着给他们做最喜欢吃的，结果他倒好，晚点开饭了人不来，今天说在外面办事，明天又说有酒局，从来都不提前说一声哟。前天我特意蒸了四只螃蟹，他说准回来吃，我就一直等着，结果等到十点钟还没回家。螃蟹这东西，既不能多吃，又没法过夜，孙子要多吃一只，我没让，我打电话叫儿子回来吃，他就‘嗯’一声不理你了，你说我这心凉不凉呀？”

圆脸大妈听得直点头，语气里满是担忧：“你们这还只是气，我更怕将来动不了哦！我姐比我大七岁，今年都八十了，姐夫退休前是县里局长，两人每月养老金加起来一万二，条件多好！她病倒了，以前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还轮流照顾，现在倒好，一个都不来，只能请保姆。我看着她就慌，我跟我老头将来要是病得走不动路，儿女能指望上啵？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看真是这样，我姐前些天还跟我说：‘老天快收了我去吧！’听着都揪心咯！”

　　带痣的大妈又红了眼，声音放软些：“想起我娘在世的时候，总跟我说：‘崽呀，到了年纪，能吃就吃好点，能睡就睡久点，能动就多动点！’那时候我还嫌她啰嗦，左耳进右耳出，现在自己到这把年纪，才懂娘的苦心咯。我现在就盼着，将来能少遭点罪，要是能一觉睡过去，没病没痛，不麻烦子孙后代，那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报哟！”

三位六七十岁的老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心里的酸甜苦辣都倒了出来，无所顾忌，一吐为快，想来这些话，已经在心里压抑太久太久了。

我坐在旁边听着，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细细品味着这其中的人情冷暖，没留意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前湖大道瑞金路口。我带着满脑子的思绪，依依不舍地下了车，准备去转到新洪城大市场的262路，可一看站牌，才发现下早了一站，262路根本不在这停，得往前一站，走到江西科技师范大学红角洲校区站才行。我这人，老会上、下错公交车，没办法，只好急匆匆走了十分钟，总算到了站台。

等着车，三位大妈的对话还在耳边打转，我忽然想到一点：全国已经有三亿老年人了。有关的人，真该多跟老人们待在一起，多听听他们的心声，才知道这烟火日子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滋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