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北海的风总带着冰碴子,像无数把小刀子,刮过苏武的脸颊时,总让他想起长安的春天。那时的风是暖的,带着曲江池畔的柳花香,宫墙下的紫丁香能把整座城浸得发甜。可这里只有无尽的荒原,连草都长得稀疏,贴着冻土匍匐,仿佛也怕冷似的。</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十九年前,他带着汉武帝的诏书,率着一百多人的使团出使匈奴。出发那天,长安城的百姓夹道相送,丝绸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像一群展翅的大鸟。他记得自己接过那根节杖时的郑重一一杖身是光滑的竹制,顶上缀着牦牛尾,毛茸茸的,在阳光下泛着暗金色。天子说:“持此节,如朕亲临。”他那时以为,这不过是一趟寻常的远行,用不了多久,就能带着匈奴的臣服文书归来,再看长安的花开花落。</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变故发生在匈奴王庭。副使张胜卷入了一场未遂的政变,匈奴单于震怒,将整个使团扣押。帐内的火盆明明灭灭,映着单于那张被烈酒熏红的脸。“降了吧,”单于的声音像毡帐外的寒风,“留在匈奴,封你为王,牛羊满山,美女如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苏武把节杖往地上顿了顿,竹杖触地的声响在帐内格外清晰。“我是大汉的使者,”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冻在冰里的石头,“节杖在,我心在汉;节杖亡,我命亦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单于的怒火像草原上的野火,瞬间烧了起来。他们把他扔进一个露天地窖,断绝了饮食。那几天恰逢大雪,雪粒子从窖口灌进来,落在他的头发上、胡须上,很快凝成了白霜。他饿了,就抓一把雪塞进嘴里,渴了,也只能嚼那些冰冷的雪块。夜里冷得厉害,他就把节杖抱在怀里,那毛茸茸的牦牛尾蹭着脸颊,竟有了一丝暖意。他总觉得,那节杖上还带着长安的温度,带着天子的嘱托,带着无数双期盼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单于见他始终不屈,便想了个更狠的法子——把他流放到北海,让他去牧羊。“等公羊生了小羊,”单于临行前恶狠狠地说,“朕就放你回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北海就是现在的贝加尔湖,那时还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原。匈奴人给了他一群公羊,却没给多少粮草,显然是想让他在这苦寒之地自生自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初的日子最难熬。没有房子住,他就找个避风的土坡,挖个地穴,铺上些干草,算是安身之所。没有吃的,他就跟着羊群,在草原上找些能吃的野菜,运气好时能打到一只野兔子,烤着吃,连骨头都嚼得粉碎。冬天最难过,大雪封了草原,野菜挖不到,兔子也躲起来了,他就只能煮些羊粪里没消化的草籽,味道苦涩,却能保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唯一陪着他的,就是那根节杖。白天放羊时,他拄着它走路;晚上睡觉时,他把它枕在头下;逢年过节,他会朝着南方,对着节杖行三跪九叩之礼。日子一天天过去,杖身上的竹子被磨得越发光滑,顶上的牦牛尾却渐渐脱落,先是变得稀疏,后来只剩下几根干枯的毛,在风里颤巍巍地飘着。可在苏武眼里,这节杖依然是神圣的,比任何金银珠宝都珍贵。它是大汉的象征,是他的信念,是他活下去的希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羊群渐渐繁衍起来,公羊变成了母羊,小羊羔一只接一只地出生。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牧羊人,穿着羊皮袄,住着简陋的土穴,说话带着浓重的匈奴口音。可他心里清楚,自己从来不是匈奴人。每天清晨,他会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默默背诵着《诗经》里的句子:“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那是故乡的声音,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一年,匈奴的新单于派李陵来看他。李陵曾是大汉的将军,后来战败投降了匈奴。两个昔日的同乡在北海边相见,李陵带来了酒和肉,也带来了长安的消息。“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李陵低着头说,“妻子也改嫁了,儿女不知去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苏武手里的节杖猛地一颤,他望着南方,眼眶红了,却没让眼泪掉下来。“我是大汉的臣子,”他缓缓地说,“生是大汉人,死是大汉鬼。只要节杖还在,我就不能忘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陵叹了口气,留下酒肉,黯然离去。苏武把那些酒肉分给了附近的牧民,自己依然啃着野菜和草籽。他知道,李陵说的可能是真的,可他不能回头。有些东西,比亲情更重,比生命更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北海的冰结了又化,化了又结。苏武的头发白了,胡须白了,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像一棵在荒原上生长了百年的老树。可他依然每天拄着那根光秃秃的节杖,赶着羊群在草原上行走。那些羊群已经发展成了庞大的群落,膘肥体壮,可他从未动过据为己有的念头。他说:“这些羊是匈奴的,我只是替他们看管。等我回去那天,要把它们完完整整地还回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终于,在他流放北海的第十九个年头,大汉与匈奴和亲,双方达成和解。汉使来到匈奴,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苏武。当汉使见到那个须发皆白、穿着羊皮袄、拄着一根破旧节杖的老人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离开北海的那天,苏武把所有的羊群都交给了匈奴人,只带走了那根节杖。踏上归途的那一刻,他回头望了一眼茫茫的北海,那里有他十九年的青春,有他无数个孤独的日夜,有他用生命守护的信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到长安那天,百姓们夹道欢迎,像十九年前他出发时一样。只是这一次,迎接他的不再是期待的目光,而是敬佩和感动。他拄着那根早已失去牦牛尾的节杖,一步步走上朝堂,对着汉昭帝深深一拜。那根光秃秃的节杖,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诉说着十九年的风霜与坚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人们常常说起北海的那个牧羊人,说他用十九年的时光,在荒原上写了一个“忠”字。那字里,有长安的花香,有北海的风雪,有一根节杖的重量,更有一个民族永不弯曲的脊梁。</p> <p class="ql-block">(视频、图片、音乐源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