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西山万寿宫

周龙坤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多年前的那个秋日,我踩着满地碎金般的阳光,走进了南昌西山万寿宫的红墙。风里飘着淡淡的香烛气息,混着山间草木的清冽,像一声穿越千年的轻叹,猝不及防就漫进了心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的我对道教文化知之甚少,只依稀记得书本里说这里是净明道的祖庭,供奉着许逊天师。穿过刻着“玉隆万寿宫”的牌坊时,指尖不经意触到冰凉的石柱,上面布满细密的纹路,像老人手背的褶皱,藏着数不清的故事。同行的老表说,这牌坊是清光绪年间重修时立的,可脚下的青石板,说不定还是东晋始建时的旧物。我便忍不住放慢脚步,生怕踩碎了哪一段沉睡的时光。</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宫宇是依山而建的,一层叠着一层,像被时光之手轻轻摞起的书页。最惹眼的是那片朱红宫墙,经历数百年风雨,红得有些斑驳,却透着股沉静的底气。墙角爬着几株爬山虎,秋叶正红,叶尖垂着晶莹的水珠,映得墙缝里的青苔都亮了起来。转过照壁,便是正殿,檐角的风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叮铃”一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也惊得殿内的香火烟气微微一荡。</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殿内光线略暗,许逊天师的塑像端坐正中,金漆虽有些剥落,眼神却依旧温润。香客不多,都屏息凝神地跪拜,香炉里的三炷香燃得正旺,烟气顺着梁间的雕花木纹缓缓上升,像是在临摹那些刻在木头上的云纹。我站在殿角,看着一位白发老人用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拂过供桌,动作虔诚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星辰。忽然想起资料里说,许逊因治水有功被百姓铭记,这宫宇千年来香火不断,或许不只是因为宗教信仰,更因那份对“为民”二字的尊崇,早已融进了砖瓦草木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绕到后殿时,撞见几位匠人正在修补窗棂。他们戴着褪色的蓝布帽,手里的刨子在木头上滑动,发出“沙沙”的轻响,木屑像雪花般落在青砖地上。其中一位老匠人抬头看见我,笑着指了指窗上的雕花:“这是赣派的‘三福捧寿’,你看这线条,得顺着木头的纹路走,急不得。”他的手指在木头上轻轻摩挲,仿佛在与千年前的工匠对话。我这才注意到,这宫宇的建筑竟藏着这般巧妙一一赣派建筑的飞檐翘角带着山野的灵动,明代宫殿的雕梁画栋又透着庄重,两种风格在斗拱、窗棂间交融,像一首用砖石写就的和诗。</p> <p class="ql-block">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侧院的桂花树,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坐在一棵老银杏树下休息,树身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树皮上布满深深的沟壑,据说已有八百多岁。不远处的碑廊里,几位游人正围着石碑低语,那是唐宋文人留下的诗刻。孟浩然的“松间鸣好鸟,窗外落残花”,范成大的“丹井药炉空在眼,白头道士笑相迎”,字迹在风雨侵蚀下已有些模糊,却仍能读出当年文人驻足时的感慨。风穿过碑廊,带着石碑的凉意,仿佛把千年前的墨香也送了过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临走时,又回到前殿。香炉里的香已燃得差不多,只剩几缕轻烟慢悠悠地飘向天空。一位抱着孩子的母亲正教孩子辨认殿门上的匾额,孩子的小手在“万寿”二字上轻轻点着,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我忽然明白,这宫宇之所以能历经千年而不倒,不仅因为砖石的坚固,更因一代代人心里的那份敬畏与传承——就像这香火气,旧的散去,新的又起,生生不息。</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再想起西山万寿宫,记忆里的红墙、香火、老银杏都蒙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或许旅行的意义就在于此,有些地方走过一次,便像把一颗种子埋进了心里,日子久了,竟长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那牵挂里,有雕梁画栋的雅致,有诗刻碑石的厚重,更有寻常人眉宇间的虔诚。想来,这便是岁月的馈赠吧一一让我们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忽然读懂,那些沉默的建筑里,藏着一个民族最深沉的心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