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山藏文脉 千年书声远

清净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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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篇号 52561437

“麓山佳景挹清秋，洙泗渊源一脉流。”久雨初晴的长沙，天高气爽，澄明如洗。穿行于岳麓山层叠的苍绿间，朱熹“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名句在耳畔回响，我再度踏入“朱张会讲”的圣地——岳麓书院。这座浸润千年书香的庭院，静卧于湘江西岸麓山脚下，既是全国唯一仍在招生的千年学府，更如沉默的智者，将“四大书院之首”的盛名与文脉，绵亘了整整十三个世纪。

跨过“千年学府”前门，正对面是一座戏台形制的“赫曦台”。“赫曦”意为望见朝阳，藏着南宋理学大师朱熹与张栻的一段佳话。当年二人千里赴会，登岳麓之巅观日出，见霞光破云便拍手欢呼“赫曦”，那份对自然与真理的热忱，化作台柱上“合安利勉而为学，通天地人之谓才”的楹联。这座历经多次修葺的古台，早已不是简单的建筑，而是文人风骨与报国情怀的见证。

赫曦台前方，书院大门敞开，宋真宗御笔亲书的“岳麓书院”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侧“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楹联气势磅礴。世人曾为“惟”字争论不休，殊不知此字非“唯独”之意，而是对楚地人才辈出的深情赞叹。抬眼望去，白墙褐瓦的建筑群沿中轴对称、纵深多进式铺展，将儒家文化“尊卑有序、主次分明”的内核，藏进院落的每一处肌理。

这座书院始建于北宋开宝九年（976年），由潭州太守朱洞在僧人办学基础上携官府捐资兴建；祥符八年（1015年）宋真宗御赐门额。经宋、元、明、清四代，1903年与湖南省城大学堂合并改制为湖南高等学堂，沿用旧址至今。其占地超3.1万平方米，建筑面积约1.1万平方米，含书院本体、附属文庙及中国书院博物馆，是中国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书院建筑群。

穿过“名山坛席”匾额下的二门，“纳于大麓，藏之名山”的楹联，一语道尽书院的地理形胜与人文气韵。二门之后，便是书院的核心所在——讲堂。殿内高悬“学达性天”与“道南正脉”两块御赐鎏金匾额：前者镶九条游龙，是康熙对书院理学传承的盛赞；后者则昭示着其作为理学南传正统的崇高地位。屏壁上，张栻手撰的《岳麓书院记》字字铿锵，阐明“传道济民”的办学宗旨；旁侧朱熹手书的“忠、孝、廉、节”四块石碑巍然矗立，四字教规早已沉淀为书院的精神底色。讲堂中央，红木雕花讲坛静静伫立，遥想当年朱张三昼夜论辩“中庸”之义，盛况空前，为中华文化史留下千古佳话。

而檐前“实事求是”的匾额，更让这座古书院与近代思想脉络紧密相连。从宾步程题写校训，到这份求真务实的精神深刻影响毛泽东的思想形成，跨越时空的传承在此落笔生根。

讲堂北侧的半学斋，与南侧教学斋遥遥相对，承载着千年文脉传承。此地自书院始建便设斋舍，现存建筑则是1903年书院改学堂时的遗存，取“半教半学、教学相长”之意。昔日这里既是师生居舍，也是学子潜心自习的场所。

半学斋门前，“惟楚有材，三湘弟子遍天下；于世无偶，百代弦歌贯古今”的楹联，恰合书院“楚地人才辈出”的盛名。跨进门内，“毛泽东寓居处”的标识格外醒目。1917年至1919年，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求学期间，曾两度寓居于此，期间，他主编《湘江评论》，与蔡和森等共同组建新民学会，组织赴法勤工俭学的活动，提出“新村”理想，在清苦生活中锤炼“改造中国与社会”的初心。

继续前行，便到了御书楼。这座始建于北宋的书楼，曾名尊经阁，如今是仿宋重建的模样，黄色琉璃瓦在树荫下泛着温润的光。楼前“圣域修文，前有朱张讲坛，宋清宸翰；名山汲古，上藏三坟五典，诸子百家”的对联，道尽了它的底蕴。这里仍是湖南大学的藏书地，供学者研读理学典籍，千年藏书的香气，从未消散。

转过几道回廊，便踏入书院的文庙区域。穿过“道冠古今”坊，跨进大成门，一座古殿赫然在目——大成殿取“孔子之谓集大成”之意，喻指孔子集古圣先贤智慧之精粹。殿前孔子立像，神情肃穆，望之令人心生敬仰。

院内，四个祠堂错落分布，各蕴深意。崇道祠中，朱熹与张栻的塑像相对而坐，仿佛仍在论辩“中和”之学，“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可谓盛况空前；慎斋祠缅怀山长罗典，他执教书院期间培育无数栋梁；船山祠专祀明末大儒王夫之，传承其经世致用的思想；六君子堂则追念为书院建设殚精竭虑的先贤。每一座祠堂都是个体精神的丰碑，更是华夏文脉代代相传的鲜活载体。

夕阳西斜，我漫步书院园林，凉意裹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霎时别有洞天。身旁池塘漾着粼粼金波，本山黄石叠砌的溪岸野趣天成——不似苏州园林的精巧雕琢，这里的景致自带着士大夫的清雅风骨。

抬眼是古木参天，枝叶交缠如盖，斜阳穿隙筛下斑驳光影。亭台错落隐于绿荫，曲径通幽引向深处，远处爱晚亭若隐若现，与园内亭榭、溪泉、草木缓缓相融，一幅“幽径深深抱曲廊，亭台高峙俯潇湘。”的水墨长卷徐徐铺展，使人轻轻慢步。

循溪而行，百泉轩静卧清风峡谷口，溪泉萦绕，汇景成趣方得此名，这是历任山长的居所。转至濂溪祠，堂中高悬周敦颐画像，这位湖南首位大思想家，在书院学子心中地位尊崇。他的思想与湖湘学派的精神一脉相承。

“惟楚有材追左氏，于斯为盛话今时。”临别回望，心底的眷恋如湘水漫溢，久久难平。每当心灵蒙尘、亟待涤荡，这里便是最妥帖的归处——重访之日，总能在飞檐斗拱间、碑刻楹联中拾得新的感悟，那些跨越千年的思想光芒，依旧在心中激荡回响。

这座千年学府的魅力，不止于古朴殿宇的沧桑、灵秀景致的清雅，更在匾额楹联里藏着修身治学的箴言，在讲堂斋舍中印着先贤求索的足迹，在草木泉石间融着绵延不绝的文脉。从张栻、朱熹会讲论道的理学薪传，到曾国藩、左宗棠经世济民的务实担当；从谭嗣同、黄兴以身殉国的家国赤诚，到毛泽东、蔡和森救亡图存的革命理想，岳麓书院培育的是心怀“忠、孝、廉、节”，秉持“实事求是”，敢为天下先的仁人志士。

“莫道荒榛湮胜迹，从来风教自昭然。”麓山苍苍，撑起千年风骨；湘水泱泱，承载百代文脉。那穿越时空的书声，早已冲破庭院围墙，化作湖湘大地的精神图腾。这里的一砖一瓦皆为史，一草一木皆含情，在时光长河中静静诉说“弦歌不辍，文脉永续”的不朽传奇。而每一次踏入这片圣土，都是一场涤荡灵魂的精神洗礼，让人心生敬畏，更获前行的无穷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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