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生命向阳（a）

馨诗方远

文 字: 郑顺安

图 片: 网 络

美篇号: 512431536

作品编号: 小说0003

【短篇小说】生命向阳

作者 郑顺安

巷口的槐树下，总有人聚在一起闲聊，说到徐鹿曦时，声音总会不自觉压低。"那姑娘啊，命硬。"张婶摇着蒲扇，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她妈生她时就没了，四岁上，爹也走了，跟着外婆长大的，吃了多少苦哦。"

徐鹿曦听着这些话长大，却从未怨过谁。外婆的粗布围裙总带着阳光的味道，蒸红薯的甜香是童年最暖的底色。十八岁那年外婆走了，她背着帆布包去了城里，火车站的风卷着落叶，她攥着录取通知书，指节泛白却眼神清亮。

大学宿舍里，邓佳欣第一个朝她笑："我叫邓佳欣，你呢？"

徐鹿曦看着对方眼里的光，轻声答了名字。这一笑，便是往后许多年的形影不离。邓家成了她的第二个家，邓母总往她碗里夹排骨，"多吃点，看你瘦的。"邓父沉默寡言，却会在她熬夜赶论文时，悄悄放上一杯热牛奶。

第一次见邓佳宁，是在邓家的年夜饭上。他穿着交警制服，身姿笔挺，给长辈拜年时，耳朵尖微微发红。徐鹿曦低头扒饭，听见邓佳欣笑："我弟，闷葫芦一个。"

后来总能在邓家碰到他。有时他刚下班，警服上还沾着尘土，会笨拙地给她递瓶矿泉水；有时他休班，在厨房帮他妈择菜，听着客厅里她和邓佳欣的笑，嘴角会悄悄扬起。

一个雨天，徐鹿曦没带伞，刚走出公司楼，就看见邓佳宁站在雨里，手里举着两把伞。"我姐说你没带伞。"他把其中一把递给她，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我送你回去。"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雨声里，他忽然说："徐鹿曦，我喜欢你。"

她愣了愣，转头看他，他眼神灼灼，像藏着星光。她轻轻"嗯"了一声，心跳盖过了雨声。

婚礼很简单，邓母握着她的手掉眼泪："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邓佳宁给她戴戒指时，手有些抖，"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婚后的日子像温水，平淡却暖心。邓佳宁值夜班回来，总会轻手轻脚地给她掖好被角；她加班晚归，楼下总有盏灯为她亮着。周末一起去逛菜市场，他推着车，她在前面挑挑拣拣，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

儿子出生那天，邓佳宁在产房外转圈，听到哭声时，一下子蹲在地上，捂着脸笑出了眼泪。他抱着小小的婴儿，手足无措又满眼温柔："像你，眼睛真亮。"

邓晓飞慢慢长大，会奶声奶气地喊"爸爸""妈妈"，会在邓佳宁下班时扑上去抱住他的腿。一家三口去公园，邓佳宁扛着儿子，她跟在旁边笑，风里都是幸福的味道。

变故是从徐鹿曦头痛开始的。起初以为是累着了，直到一天早上，她晕在了厨房，额头烫得吓人。医院的诊断书像块冰，砸得邓家人心慌——脑膜炎。

住院的日子变得灰暗。徐鹿曦的烧总退不下去，意识时好时坏，嘴里偶尔喊着邓佳宁的名字。邓佳宁衣不解带地守着，眼窝深陷，下巴长出了胡茬。邓母天天煲汤送来，偷偷抹眼泪；邓佳欣请假过来帮忙，强颜欢笑地给她讲公司的事。

"医生，用最好的药，多少钱都行。"邓佳宁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沙哑。

那天早上，护士进来催缴费。邓佳宁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徐鹿曦，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等我回来。"

他骑摩托车回家取钱，晨光熹微，路上车辆稀少。在那个熟悉的拐角，一辆集装箱货车突然冲了过来，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邓佳宁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没了呼吸。邓母当场晕了过去，邓佳欣抱着弟弟冰冷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病房里，徐鹿曦还在昏迷。邓家人强忍着悲痛，每天轮流守着她，笑着说："佳宁去给你买你爱吃的草莓了，路上堵车。"

一个多月后，徐鹿曦终于醒了。她眨了眨眼，虚弱地问："佳宁呢？"

邓母别过脸，擦了擦眼泪："他...他出差了，过几天就回来。"

她信了，开始努力吃饭、配合治疗。只是夜里总会惊醒，摸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心里空落落的。

直到她能下床走路，邓母才拉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鹿曦，你要挺住...佳宁他...没了。"

徐鹿曦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摇着头，嘴唇哆嗦着："你骗我...他说过会回来的..."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再次醒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她抱着邓佳宁的遗像，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声音嘶哑到发不出声。那些温暖的日子像电影一样在眼前回放，越甜，心就越疼。

邓晓飞那时才五岁，似懂非懂地看着妈妈哭，伸出小手擦她的眼泪："妈妈不哭，爸爸去很远的地方了，会回来的。"

徐鹿曦把儿子搂进怀里，紧紧抱着，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撑。"嗯，爸爸会回来的。"她哽咽着说。

日子推着人往前走。徐鹿曦申请了病退，专心在家带儿子。她学着修灯泡、换水管，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邓晓飞很懂事，从不惹她生气，放学回来会主动写作业，帮她捶背。

"妈妈，我以后要当医生，治好所有人的病。"儿子仰着小脸说。

徐鹿曦摸着他的头，眼眶发红："好，妈妈相信你。"

邓晓飞没辜负她的期望，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那年，他拿着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跪在邓佳宁的照片前："爸，我做到了。"

送儿子去上海上学那天，徐鹿曦在火车站哭了。邓晓飞抱着她："妈，我会经常回来的。"

后来儿子被保送去日本留学，视频里，他站在樱花树下，笑得阳光灿烂："妈，这里很美，等我回来带你来看。"

徐鹿曦看着屏幕里的儿子，笑着点头，挂了视频却哭了。她总怕，怕这幸福太短暂。

那天下午，徐鹿曦正在厨房包饺子，电视里突然插播新闻——日本发生大地震。她手里的饺子皮掉在地上，慌忙去拿手机，屏幕上全是红色的未接来电提醒。

她拨通邓晓飞导师的电话，对方沉默了很久，才艰难地说："晓飞他...为了救一位老人，被埋在下面了...没能救出来。"

世界仿佛瞬间静止了。徐鹿曦拿着手机，听着里面的忙音，一动不动。过了好久，她才缓缓滑坐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像受伤的野兽。

再次见到她时，她坐在精神病院的长椅上，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佳宁，晓飞，你们回来...我不怪你们..."

病友的家属们窃窃私语，护工叹着气："多好的人啊，命怎么这么苦，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出院那天，邓佳欣来接她。阳光刺眼，徐鹿曦眯了眯眼，忽然说："佳欣姐，我想找点事做。"

她报了老年舞蹈队，跟着音乐扭动身体，汗水浸湿了衣服，心里却轻快了些；她去老年模特队，穿着旗袍走在T台上，找回了久违的自信；最后，她走进了老年大学美术班。

李铁林是她的美术老师，头发花白，温和儒雅。他教她调色、构图，看着她笔下渐渐有了色彩，笑着说："你很有天赋。"

徐鹿曦的画里，有槐花盛开的小巷，有灯下看书的少年，有穿着警服的青年，有樱花纷飞的街道。每一笔都带着思念，却不再只有悲伤。

李老师会陪她看画展，听她讲过去的故事。在一个夕阳染红天际的傍晚，他轻轻握住她的手："鹿曦，往前看，日子还长。"

她转头看他，眼里慢慢有了光。

全国老年美术展览上，徐鹿曦的画挂在展厅里。画的是一片向日葵花田，金灿灿的，向着太阳，温暖而明亮。画的角落，有一行小字：生命向阳。

站在画前，徐鹿曦微微扬起下巴。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起她的白发，她仿佛听见了外婆蒸红薯的香气，听见了邓佳宁说"我喜欢你"，听见了儿子喊"妈妈"。

那些逝去的时光从未真正离开，它们化作了她生命里的光，支撑着她，继续往前走。命途多舛又如何，她偏要在废墟之上，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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