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月光下的植物

Less is more

<h3>  她的淡泊,不是山野隐士的那种孤高,倒更像一株植物,长在人来人往的过道边,安静地遵循自己的时令,该发芽时发芽,该落叶时落叶,不与身旁的喧哗计较,也不因无人观赏而懊恼。她的善良,也并非出于某种道德的律令,而是如同植物释放氧气一般,是她生命本身自然而然的需要。她就是这样“做自己”的,做得那样理所当然,毫不费力,因而便有了那种独特的、吸引人的气质。</h3> <h3> 我常常在午后的办公室里,悄悄地观察她。那时,阳光斜斜地穿过窗玻璃,在她身旁投下斑驳的光影。别人都在高谈阔论,或是为着某个项目争得面红耳赤,唯独她,静静地对着窗台上那盆绿萝,用一只小喷壶,极轻、极细地喷着水雾。那水珠凝在叶子上,像一颗颗透明的碎钻,她就那么看着,嘴角含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那笑意不是给任何人看的,是她内心满足之余,一点点自然的溢散。有时,她会把别人随口抱怨、无人理睬的难处记在心里,第二天便“顺手”带来一本恰好需要的书,或是一句切中要害的提点。她做这些事时,总是淡淡的,仿佛只是拂去了衣袖上的一点灰尘,让你连道谢都觉得会是一种打扰。<br><br>  起初,我以为她的平静是天生的,是命运格外的眷顾,赐予了她一帆风顺的、无需争抢的人生。后来一次偶然的闲谈,才隐约得知,她也曾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磋磨与低谷。我这才恍然大悟。她的平静,并非未经世事的苍白,而是汹涌的浪潮退去后,那片被反复洗涤过的、广阔而沉默的沙滩。那是一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的智慧。她不是没有棱角,只是将那棱角磨成了温润的光;她也不是没有锋芒,只是那锋芒向内,用于修剪自己生命里多余的枝杈了。</h3> <h3> 我时常想,我们大多数人,活得像一群慌乱的觅食者,在社会的评价体系里疲于奔命,用头衔、财富、人脉这些闪亮的徽章,将自己一层层包裹起来,以为那便是“自我”。可那个“自己”,往往脆弱得不堪一击,一阵冷风,一句恶评,便足以让它龟裂、剥落。我们活得那么大声,那么用力,仿佛不如此便会被世界遗忘。而她,却像一座静默的远山,你喧嚷你的,她自有她的苍翠与巍然。她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温和的质疑,质疑着我们奉为圭臬的许多东西。<br><br>  那吸引我的,究竟是什么呢?或许,便是这种完整的、自足的生命形态吧。她让我看到,一个人原来可以这样与自己的本性安然相处,像一棵树,根须深深地扎进自己心灵的土壤,无论外面的风雨如何,都能从容地伸展枝叶。我渴望成为的,便是这样一棵树,不再将精神的独立寄托于外物的丰俭,而是在自身的深处,找到那口永不干涸的泉。</h3> <h3>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办公室里的人都走空了,只剩她还坐在那里,就着一盏孤灯,读一本厚厚的书。灯光勾勒出她侧影的轮廓,那样安宁,又那样丰盈。我悄悄地带上门,没有告别。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拂面,我心里忽然明亮起来。成为她那样的人,或许是一个太遥远的目标;但今夜,因了这点遥远的星光,我至少可以学着,让自己的心安静那么一点点。这,便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