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佛影》云灼 顾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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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血影诡壁伽蓝寺
　　昭华城三月，春雨如丝，笼罩着整座城池。
　　城北的伽蓝寺内，烛影摇曳，檀香袅袅。高墙上，那幅历经风雨的壁画静静悬挂，画中女子一袭朱红嫁衣，怀抱一把古琵琶，眉目低垂，神情悲怆。
　　雨水沿着殿檐滴落，溅在石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忽然，有僧人发出一声惊叫：“血，画在流血。”
　　殿中烛火晃动，众僧纷纷围拢过去，只见女子的双眸处，竟缓缓渗出殷红的液体，顺着她的面颊蜿蜒而下，在嫁衣胸口汇聚成一团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是三月内第三次发生。
　　午时，皇城，乾清殿。
　　新帝赵祈年身着玄衣，坐于御案之后，手中翻看着一份急报，眉头紧锁。
　　殿中寂静无声，直到殿外的内侍小步疾行进来，低声道：“陛下，顾将军求见。”
　　“宣。”
　　片刻后，顾沉踏入殿中。
　　他身形颀长，面容冷峻，身披玄色盔甲，腰佩长刀，雨水未干，浑身带着一股冷冽的气息。
　　赵祈年将手中的急报推过去：“伽蓝寺血泪之事，你可听说了？”
　　顾沉低头一看，心口微微一紧。文书上的画像，正是那幅壁画的女子。她朱唇微抿，眉眼间有着一种让人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臣听闻此事，”他沉声道，“只是寺中一幅壁画，不足为怪。”
　　“若真是寻常之事，朕也不会召你来。”赵祈年抬眸，目光深沉，“朕已让人暗中查过，这壁画是十年前伽蓝寺所绘，画中女子，据说是当年那场大火中葬身的乐姬。”
　　顾沉握住文书的手指一紧，声音却依旧冷淡：“乐姬之死，与臣有何干系？”
　　赵祈年凝视他片刻，忽然低声笑了笑：“朕只是觉得，画中女子与你，似是有些渊源罢了。”
　　伽蓝寺。
　　雨势渐大，顾沉带着数名亲兵踏进寺院，僧人们早已等候。
　　“将军请随我来。”为首的老僧颤声道。
　　他们走进大殿，壁画上的血泪已被雨夜洗刷干净，只留下暗红色的痕迹。烛光摇曳间，顾沉的目光凝在画中的女子身上。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似乎在极久远的梦中，他曾见过她穿着同样的嫁衣，怀中抱着一把琵琶，站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中，泪中带笑地看着自己。
　　“将军可曾见过这女子？”老僧问。
　　顾沉沉默片刻，道：“不曾。”
　　但心底的某个角落，却在悄然作痛。
　　回程的马车上，雨声淅沥，顾沉闭上眼，耳边却回荡起一段模糊的琴声。那旋律细腻缠绵，仿佛在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将军。”亲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出神，“刚才查问僧人时，他们提到一件怪事。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死者的尸骨从未找到。”
　　顾沉睁开眼，眸光幽深：“什么？”
　　“他们说，只余一把被烧得焦黑的琵琶。”
　　顾沉指尖微颤，却不知为何。
　　夜，顾府。
　　顾沉辗转难眠，烛火微跳，映出他紧锁的眉心。
　　他梦见自己立于伽蓝寺外，火光映红天际，手下僧人死死拉住他的手。
　　殿门前，那女子回首望他，唇角带着笑，可泪水却在火光中闪烁。
　　“顾沉，我走了。”
　　熊熊火焰将她吞没。
　　他大喊，却被火舌隔断了声音。
　　顷刻间，他从梦中惊醒，额头沁满冷汗。烛影摇曳中，他的胸口似被什么重物压住，喘不过气来。
　　“云……灼……”
　　一个名字，从唇间溢出。
　　可他却不知道，这个名字从何而来。
　　顾沉坐起身，伸手按住眉心。指尖碰触到的，尽是冷汗。
　　他盯着烛火怔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竟说出了一个女人的名字——云灼。
　　这个名字，陌生得让他心生疑问，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如同藏在尘封匣子里的香囊，被风不经意吹开，溢出早已遗忘的气息。
　　“将军。”门外传来亲兵的低声唤，“陛下有旨，明日再赴伽蓝寺，彻查壁画渗血一案。”
　　顾沉沉声应下：“知道了。”
　　亲兵退下，他独自坐在烛火前，盯着手心看了很久。掌纹交错，像极了刚才梦中女子的泪痕。
　　次日清晨，细雨初歇，天色灰蒙。
　　伽蓝寺的大门依旧紧闭，几名僧人候在门前，神情惶恐。
　　顾沉一行到达时，带头的老僧双手合十，低声道：“将军，昨夜寺中又有怪事。”
　　“说。”
　　“那壁画女子，有人看见她低下头来，似在哭。”老僧声音微颤，“可我们点灯一看，画上什么都没有。”
　　顾沉的目光微微一沉：“带我去。”
　　他们再入大殿，殿内阴凉潮湿，檀香味被昨夜的雨水冲淡了几分。壁画静静悬在正中，嫁衣鲜红，眉目低垂。
　　顾沉上前，目光一点点掠过她的发鬓、唇角、衣袖……直到那双眼。
　　他似乎看见，画中女子的眼底，有一抹细微的水光，像是随时会坠落的泪。
　　“将军？”亲兵在一旁低声提醒。
　　顾沉收回视线，转头吩咐：“把画后面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机关。”
　　几名亲兵上前，用力搬动壁画，背后却只是冰冷的砖壁，没有暗格，也没有机关的痕迹。
　　老僧迟疑片刻，道：“十年前的大火后，这壁画就立在此处，从未动过。那时，有人说，画中的女子是火场中死去的乐姬。”
　　“乐姬？”顾沉目光一闪。
　　老僧点头：“名叫云灼。”
　　顾沉心口骤然一紧，那梦中的名字，与老僧口中一模一样。
　　“她的尸骨呢？”顾沉声音低沉。
　　“哎，从未找到。”老僧叹息，“只剩一把烧焦的琵琶，至今供在寺后的禅房中。”
　　顾沉沿着回廊走向禅房。回廊两侧的石灯早已熄灭，青苔爬满了阶石。
　　推开禅房的木门，一股淡淡的木灰气息扑面而来。
　　案几上，摆着一只古琴式样的琵琶，乌木色泽早已斑驳，半边琴身焦黑，裂痕如同枯树的年轮，沉默地诉说着火海的温度。
　　顾沉走上前，伸手轻轻拂过琴面。冰凉、粗糙，带着割指的锋利。
　　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阵恍惚。
　　火光中，那个身影怀抱着这把琵琶，琴弦断裂的声音清脆而绝决。
　　“将军？”亲兵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顾沉抬眸，眼神重新变得冷峻：“把这琵琶封存，送回府中。”
　　“是。”
　　离开伽蓝寺的路上，天色渐暗，城门外的集市正收摊。忽然，顾沉的耳边传来一阵琴声。
　　那曲调清冷而缠绵，带着一点令人心悸的熟悉感，仿佛在某个失落的岁月里，他曾无数次听过。
　　他下意识勒马，循声望去。
　　街角，一名戴着帷帽的女子正席地而坐，怀中抱着一把古琴，指尖灵动，琴音似水。
　　人群熙攘，遮住了他的视线。他驱马逼近，可当马蹄踏上那块青石时，女子已收了琴，消失在巷口。
　　“去追。”顾沉低声喝道。
　　亲兵翻身下马，迅速追入巷中，然而不过片刻便回来摇头：“巷子尽头空无一人。”
　　顾沉盯着那条空巷，唇线紧抿，半晌才转身离去。
　　夜深，顾沉独坐书房，案上那把焦黑的琵琶静静横陈。
　　窗外风声低吟，烛火映在墙上，拉长了他的影子。
　　忽然，一阵轻微的“嗡——”声在室内响起，像是琴弦在无风中自行颤动。
　　顾沉猛地抬头，眼底掠过一丝凌厉的光。
　　“谁？”
　　门外亲兵推门而入，却只见顾沉端坐如常，案上那把琵琶安静无声，仿佛方才一切只是错觉。
　　顾沉挥手让他们退下，目光却始终落在那把琵琶上。
　　他隐隐觉得，这一案，不仅关乎伽蓝寺的怪事，也关乎自己遗失了十年的某段记忆。
　　而那个名字——云灼，像一根细丝，在黑暗中牵动着他，向着未知的深渊一步步引去。
　　深夜，乾清殿的灯笼映着长廊，将那金色的穗影拖得修长而静谧。风吹过时，带起几声断续的铜铃声，似乎在替谁传递着秘密。
　　御书房内，赵祈年正埋首案前，批阅着厚厚的奏折。案几上摊开的，不止是各地的税赋奏章，还有暗中送来的密报。每一封，都是关于丞相宴尚漓的动向。
　　他虽年纪尚轻，不过二十，容貌清俊，眉目如画，却并不显得锋利。恰恰相反，他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懒散与柔和，仿佛对朝政并不上心。然而那双眼底，却藏着不容忽视的深意与冷光。
　　整个新朝的政权，自先皇驾崩、他继位以来，几乎尽落于丞相宴尚漓一人之手。朝中重臣，多是宴尚漓提拔，人人向着那位位高权重的丞相行礼低眉。外人都道赵祈年是个软弱的傀儡皇帝，唯独少数人知道，他只是在等时机。扮猪吃虎，暗中织网。
　　只是这张网，还缺最后的线，而那线，便握在眼下正往宫中赶来之人手中。
　　顾沉。
　　他不仅是镇守边疆的大将军，更亲掌三十万兵权。还兼任禁军统领，握着新朝最锋锐的刀锋。也正因如此，宴尚漓虽忌惮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赵祈年放下手中朱笔，揉了揉眉心，听得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皇上，将军到了。”太监李公公低声禀报。
　　“进来。”赵祈年抬起头，声音温润，却带着几分久候的意味。
　　门扉缓缓推开，夜风顺势卷了进来，带着寒意。顾沉踏入御书房，黑色铠甲在灯下映出冷光，他身形高大，眉眼如刀削，带着军中独有的肃杀之气。
　　赵祈年见到他，面上那层淡漠顿时卸下几分，唇角微微一勾，笑道：“朕还想着你怎么还不到，这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正好，我有要事相商。”
　　顾沉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臣这便听皇上吩咐。”
　　赵祈年挥了挥手，示意李公公退下。书房的门在两人身后合上，隔绝了外界的风声。只剩下烛火轻微跳动的噼啪声，映照在两人神情上。
　　赵祈年缓缓站起身，走到顾沉面前，语气转为低沉：“丞相如今野心太大了。要不是你手握兵权护着这些年，朕的位子恐怕早就不保。”
　　顾沉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宴尚漓虽不敢贸然行事，但他手中人脉盘根错节，一旦出手，便是雷霆之势。”
　　“所以——”赵祈年目光凝定，“是时候灭一灭他的野心了。我们不能再只守不攻。”
　　顾沉沉默了片刻，缓缓颔首：“皇上打算如何？”
　　“先敲山震虎，让他知我并非全无反击之力。”赵祈年转身走回案前，从一堆奏折下抽出一封密信，递给顾沉，“你查案的同时，不要忘了暗中监视他的动向。他行一步，我们便提前两步。”
　　顾沉接过密信，粗略扫了一眼，眉头微蹙：“这是伽蓝寺壁画的事？”
　　赵祈年点头，眼中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此事不寻常。我担心有人故意借此引起恐慌，甚至借机掩盖什么阴谋。”
　　顾沉将密信折好收入怀中：“臣已经先行探查了一番，壁画确有异处，但寺中僧人讳莫如深。即日起，臣会亲自彻查此案，务求早日查清真相。”
　　赵祈年目光深深地望着他，忽而低声道：“顾沉，朕信你。这世上，能让我放心托付的，也只有你。”
　　烛影摇曳间，顾沉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沉重起来。他微微躬身，声音低沉而坚定：“微臣必不负皇上所托。”
　　“好。”赵祈年收回目光，似乎不想让那一瞬的情绪停留太久，“去吧，暗中行事，切莫惊动他人。”
　　顾沉拱手退下，铠甲在夜色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的背影消失在御书房的门外，赵祈年却依旧站在案前，望着烛火良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