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小时候,我常听父亲说:“玉不琢不成器。”那时我并不懂这句话的分量,只当是长辈的唠叨。直到那年在老匠人李叔的工作坊里,我亲眼看见一块粗糙的石头如何在刻刀下苏醒——它先是露出一片叶脉的纹路,接着一只小虫攀在边缘,仿佛正要跃入风中。那件橙黄的雕刻静静躺在木案上,像被阳光吻过的秋叶,虫鸣似乎都藏在了纹路里。那一刻我才明白,所谓“成器”,不是天生完美,而是经历千刀万琢后,依然能保有生命的温度。</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在南方一座古寺的展柜里,看见一片深绿的荷叶静静托着一只蜥蜴。它伏在那里,鳞片细密如语,仿佛刚从雨后池塘爬上岸来。可谁又能想到,这灵动的生命,原是一块僵冷的玉石?匠人用刀锋唤醒它,让它在静止中有了爬行的欲望。这不正是“玉不琢不成器”的最好注解?未经雕琢的玉,不过是山间顽石;而一旦注入心血与眼光,它便能承载自然的呼吸。</p> <p class="ql-block">我还记得那条淡绿色的鱼,它在玉中游动,头微微昂起,像是要跃出水面。鱼鳞一片片排开,鳍如薄纱轻展,眼睛里竟有光在流动。它不曾真正游过水,却比任何活鱼都更接近“游”的本质。这让我想起少年时练字,一笔一画都像在雕玉。起初歪歪扭扭,老师说:“不成形不要紧,要紧的是肯磨。”如今想来,人何尝不是如此?若不经打磨,再好的质地也难成气象。</p> <p class="ql-block">最震撼我的,是那对盘旋交错的龙。它们在黑底的映衬下腾跃而出,鳞甲分明,爪牙凌厉,仿佛随时要破玉而出。可据李叔说,那块原石曾有裂痕,差点被弃之不用。是匠人顺着裂纹设计双龙戏珠之形,化缺陷为神来之笔。这让我顿悟:所谓“琢”,不只是精雕细刻,更是因势利导、转败为胜的智慧。人生哪有全然顺遂?重要的不是有没有伤痕,而是能否把伤痕变成故事的纹路。</p> <p class="ql-block">有一回,我在博物馆见到一尊龙形玉雕,它盘踞在云雾缭绕的基座上,绿色的身躯与透明的雾气交融,宛如腾云而去。讲解员说,那透明部分原是杂质,匠人却将其雕成水波与云气,反添了三分仙意。我站在展柜前久久未动。原来真正的“琢”,不是削去所有不完美,而是让每一道杂质都成为意境的一部分。就像人经历挫折、委屈、失败,若能用心打磨,终会化浊为清,成就独一无二的光华。</p> <p class="ql-block">还有一只小小的白玉蜥蜴,趴在粗糙的木板上,四肢舒展,像是刚晒完太阳准备爬走。它的身体光滑温润,与身后斑驳的木纹形成鲜明对比。我忽然笑了——这不就像我们每个人吗?生于粗粝现实,却努力活得精致而生动。那匠人没给它配金座玉台,就让它趴在木头上,反倒更显真实与生命力。或许,“成器”并非高高在上,而是能在平凡中保持自己的姿态。</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又见一尊玉佛,笑容满面,周身祥云缭绕,色彩圆润柔和。人们说这是吉祥之相,可我却想到,佛之所以能笑得如此安然,是因为早已历尽千锤百炼。玉佛本无表情,是匠人一刀刀刻出了慈悲。人心亦如此,不经打磨,如何能修得内心的平和?</p> <p class="ql-block">那条龙形玉坠挂在一位老人胸前,绿黄相间的龙身盘旋而上,吊坠上方串着红珠,庄重中透着华美。老人说,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年轻时不懂珍惜,直到自己也历经风雨,才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件饰品,而是一种传承的提醒:人要像玉一样,经得起雕琢,才配得上岁月的佩戴。</p> <p class="ql-block">在一次展览中,我驻足于一块椭圆形翡翠前,上面盘着一条龙,周围祥云缭绕,龙须飘逸,仿佛随时会腾空而起。绿色玉质中夹着淡淡的黄,像是晨曦照在古树上的光影。旁边牌子写着:“此料原为边角废料,经巧思雕琢,终成佳作。”我心头一震——世人常以出身论价值,可在这玉匠手中,连废料都能焕发生机。那么人呢?谁又能说自己生来就“不成器”?</p> <p class="ql-block">还有一朵玉雕的莲花,洁白的花瓣层层绽放,绿意从花心晕染开来,水滴状的装饰晶莹剔透,像是刚从晨露中摘下。它不张扬,却自有一种清雅之气。我想,真正的“成器”,未必是威风凛凛、光芒万丈,也可以是静默绽放,润物无声。就像有些人,默默修炼,终成清流。</p> <p class="ql-block">最让我难忘的,是一件玉雕作品:顶部是叶子与花朵,中间是流畅的龙形,底部则是稳固的基座。它不像单纯的装饰,倒像一个寓言——根扎得深,身行得稳,才能向上生长,触碰天空。这不正是“玉不琢不成器”的完整诠释?从泥土中来,经刀锋洗礼,最终成为精神的象征。</p>
<p class="ql-block">如今每当我看到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石,不再只看见它的粗糙,而是看见它体内沉睡的可能。玉如此,人亦如此。唯有经历琢磨,才能让内在的光透出来。而这世间所有值得尊敬的“器”,都不曾轻松诞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