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菜的价值

春

　　下午六点半，老李坐在小区门口的一家小饭店里，面前，白米粥冒着热气，清炒青菜油光锃亮。他夹起一筷子，刚送进嘴里，就听见邻桌的两个大妈在那儿小声嘀咕：“那不是1栋那个老李么，瞧瞧那穷酸样，吃得多寒碜，以前咱们在他的工厂干计件时，据说在大酒店也总吃这玩意儿，客户都捧着说他懂养生，现在呐，怕是连肉都买不起喽。”

老李没再抬头，自顾着扒拉眼前的白粥。这话他不是第一次听了，自从厂子转手那天起，这盘青菜就变了味。

当年，老李的服装加工厂红火，街坊邻居大妈都是他的员工。他是南方人，找了个北方女人，就把工厂开在了北方。但他喜好清淡的食物，不像北方人重口味，饭桌上无肉不欢，所以旦凡有应酬，必点一盘清炒青菜，可以中和一下口味，解腻。同桌的老板、客户总是附和：“我们要向李总学习，现在就时兴这样的健康饮食，返璞归真！”那时的青菜，是身份的点缀，是品味的象征。

前几年，疫情接二连三，反反复复，一夜之间，市场陷入低迷，各类生意都举步维艰。老李的工厂起初还能勉强支撑，可随着资金链断裂，出现了负债，为了及时止损，老李只得仓促将工厂转让。不少街坊邻居大妈们就此失业，对老李颇有微词。老李从成天混迹星级酒店的李总成了到临街小底店吃饭的普通人，不变的还是一盘清炒青菜，外界的评价却天翻地覆。

前段时间市里举办了服装加工交流研讨会，老李也参加了，会后吃饭，他照样点了青菜，当年跟在他屁股后面“李总”长“李总”短的小王，如今开了家小商贸公司，瞥了眼他的盘子，阴阳怪气地说：“李哥，现在日子紧巴也别太委屈自己，要不我给你点个肉菜？”旁边人跟着哄笑，有人接话：“别介，李哥这是坚守本心呢，不过这年头，光坚守有啥用，挣钱才是王道。”​

老李听后笑了笑，也没辩解，他参加服装加工交流研讨会，就是想把厂子重新再办起来，目前经济形势稳步回暖，市企局又给了不少实打实的优惠扶持政策，他心里揣着底，坚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再把生产线开起来，让街坊邻里的大妈们重新有活干、有钱挣。

　　这天，老李又到底店吃饭，还是一碗白粥配一盘青菜。不一会儿，底店里又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坐在了老李的对面，也点了白粥配青菜，老板一边炒一边念叨：“现在的年轻人，都学会养生了。”邻桌的大妈又开始议论：“这小伙子，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你看这气质，吃青菜都是淡泊名利的样子。”

小伙子刚想说话，老李摇了摇头，示意他趁热吃饭。原来这年轻人老李认识，是他特意从南方老家请来的技术员，实打实的硕士毕业生，专门负责老李新厂子生产线的安装调试与后期维护。小伙子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接个工作电话，语气沉稳又笃定：“生产线整体没问题，几个细节我再调试一下。”挂了电话，一旁的老板凑过去：“小伙子，一看就是做老板的料，吃青菜都这么有派头。”

年轻人笑了笑，没说话。老李低头继续喝粥，青菜还是那个味儿，可在世人眼里，却跟着吃它的人，一会儿是养生的雅事，一会儿是穷酸的佐证，一会儿又是淡泊的象征。

结账时，老李对老板说：“连小伙子的一起结了，我请了。”老板说：“李叔，真别说，您这心态一般人可比不上，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安心地吃这盘青菜。”老李笑了笑说：“不是我的心态好，是南方人爱吃清淡的，这盘青菜，本来就只是一盘青菜。”

老板愣了愣神，一时没琢磨透老李说这话的意思。他看着老李像平常一样不急不徐地走出底店，发现刚才坐在老李对面淡定吃青菜的小伙子，正在门口恭恭敬敬地站着等候老李。

旁边坐着不停地八卦的两位大妈闻声也看向了门口，她们看到了小伙子对老李恭敬的表情，不由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诧异，心里忍不住又犯起了嘀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来，这人世间最荒诞的，不是成败的落差，而是人们总爱拿着“成功”的秤砣，去丈量一盘青菜的价值，却忘了，青菜本身只是一盘菜而已，你看那菜市场里一捆又一捆的青菜，决不会因谁的追捧而增鲜，也不会因谁的轻贱而失味，它只是循着时节生长的一种再普通不过的蔬菜，只是被一些人赋予了心中虚妄的想象，缀上了“价值”的包装，从而用排场来衡量它的分量。

更有些人忘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浮世向来无定数，莫以当下论高低。所谓的高低贵贱，不过是他们心中架起的藩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