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湖泊中国》 游.运城盐湖

锁清秋

昵称：锁清秋

美篇号：1214821

图片：自拍

未到运城时，我已在《湖泊中国》的扉页上读到了它——“盐湖”二字，带着一种朴素的直白，与其他有着风雅名字的湖泊迥然不同。

车行渐近，一片巨大的、闪烁着奇异光彩的水域在天地间铺展开来。它不像我见过的任何湖泊。西湖的潋滟、洱海的澄澈，在这里了无踪迹。运城盐湖的色彩是秾丽的、梦幻的，仿佛大自然的调色盘在此倾覆。近岸处，水色是温柔的绯红，向远处延伸，又化作一片深邃的、介于赭石与苍绿之间的色调，再远些，便与天际的灰蓝交融在一起。水波不兴，湖面平滑如镜，倒映着流云与远山，却因这独特的色彩，像一幅末乾的油画，所有的景物都在画中微微荡漾。

我翻开手边的《湖泊中国》，书中写道：“盐湖，非以风景悦人，乃以滋养立世。”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这片湖泊的千年记忆。风从湖上吹来，我仿佛能听见时光深处的声音——那是远古的黄帝与蚩尤，为争夺这宝贵的盐池而金戈相向；那是南风集团工人们劳作的身影。书中所述的“黄帝战蚩尤”、“舜吟南风”的古老传说，刹那间被这风灌注了灵魂。原来，我脚下的土地，曾是人类文明的摇篮之一；眼前这看似静止的湖水，曾涌动着一个民族生存与发展的源泉。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触碰湖水。指尖传来轻微的滞涩感，蒸发析出的盐晶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微光，像一层薄霜。我尝了尝，那是一种极纯粹又极复杂的咸，厚重而粗粝，仿佛浓缩了千万年的光阴。这与餐桌上调味瓶里那雪白精致的盐，滋味全然不同。这里的咸，是生命的底色，是历史的原味。

夕阳西下，天地被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现代的运城盐湖，已不再是那个“千古中条一池雪”的单纯产盐地，它化身为一处独特的康养胜地。

我看到人们将自己浸入富含矿物质的“死海”水中，悠然读报，或是用湖底的黑泥涂抹身体，笑语欢声。古老的滋养，以另一种形式延续着，从果腹之需，变为疗愈之方。

合上《湖泊中国》，封面上湖泊的简笔画，与我眼前这片瑰丽的水域重合了。此行之前，我以为湖泊的意义在于其风景；此刻我才懂得，有些湖泊，它的美深藏在它的骨骼与血脉里。

运城盐湖，它不言不语，却参与了一个民族的成长史诗。它不仅是地图上的一汪水，更是流淌在华夏文明血脉中的一缕原初的咸。我带走的，不止是满眼的斑斓，更是一段被盐水浸泡过的、沉甸甸的时光。

离开湖畔那幅流动的斑斓油画，我带着一身微咸的风，走进了运城的古盐街。

脚下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温润，缝隙间似乎还嵌着细小的、亮晶晶的盐粒，在夕阳余晖下闪着谦卑的光。这与湖上那宏大的色彩交响截然不同，是一种沉入日常的、触手可及的质感。

街道两旁，是静静伫立的老字号门脸与斑驳的砖墙，风化的木檐与褪色的匾额，仿佛仍在无声地诉说着“盐号”、“盐店”曾经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是阳光晒透老木的暖香、泥土的清气，与那一缕无处不在、仿佛已浸透每一寸砖石的淡淡咸味交织在一起。这咸味，不再仅仅是湖水的馈赠，更像是从时间深处蒸腾而出的呼吸。

我仿佛看见，那些牵着骡马、推着独轮车的盐商们，正从历史的薄暮中走来，他们的讨价还价声、骡马的响鼻声，与如今游客的轻声笑语、店家的招呼声重叠在一起。古老的滋养，在这里不再是史书上的宏大叙事，而是化作了街边一碗热腾腾的羊肉胡卜里恰到好处的咸香，是老太太篮子里晶莹剔透的盐雕小物件，是融入寻常烟火的、活着的记忆。

夜幕初垂，灯笼次第亮起，给古老的街道铺上一层暖光。我回头望去，盐湖已隐入夜色，而这条街，却像是一条连接着它与人间烟火的脉带。湖是磅礴的史诗，街则是它亲切的注脚。我带走的，不止是湖光的记忆，还有这条街上，那沉淀在柴米油盐里的、千年不变的咸淡人生。

这或许是运城盐湖赐予我的，最壮丽的一场日落。

我们站在湖畔空地上，天色正从明亮的蔚蓝向温柔的橙红过渡。远山如黛，盐湖瑰丽的色彩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沉静，像一幅底色浓重的巨画。就在晚霞燃烧得最炽烈，几乎将半边天幕染成绛紫色的时刻，一声浑厚的吆喝划破了宁静。

表演开始了匠人们赤膊上阵，将那盛满生铁熔液的坩埚奋力一击——霎时间，万千金红的星火冲天而起！那不是温柔的烛火，而是最原始、最炽热的金属之雨。灼热的铁水在空中迸散、绽放，如逆飞的流星雨，如泼洒的金色瀑布，以决绝的姿态撞开暮色，与天边那场盛大的晚霞轰然相接。

这一刻，苍穹成了无与伦比的画布。自然的霞光是背景，是柔和的渲染；人为的铁花则是笔触，是铿锵的勾勒。天上静态的绚烂，与人间动态的辉煌，在这一刻达成了亘古未有的共鸣。飞溅的火星倒映在平滑如镜的盐湖水面，天上地下，仿佛同时绽放着两场盛大而短暂的花火。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热铁的灼烈气息，那是一种比盐的咸味更粗粝、更滚烫的关于大地的记忆。

我忽然想到，这与白日的盐湖何其相似。盐，是大地之水凝结的晶体；而铁花，是大地之石沸腾的魂魄。它们一个沉静滋养，一个暴烈绚烂，却同是这片土地上，先民们从泥土与火焰中攫取的古老智慧。

铁水落尽，化作满地闪烁的星屑，夜空也终于彻底沉静为深邃的蓝。但那瞬间的璀璨，却比霞光本身更深刻地烙在了眼底。盐湖的斑斓诉说的是时间的沉淀，而这转瞬即逝的铁花，呐喊的则是生命在刹那间迸发的、全部的光和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