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

万里无垠

<p class="ql-block">  出了农大南门,沿着黄河岸边向西走去,远远地便望见了那一排杨柳。它们不像松树那般嶙峋倔强,也不像梧桐那般阔大张扬,只是安安静静地、疏疏落落地站着,仿佛一群守着时光秘密的、温婉的女子。走得近了,才看清那千万条垂下的,并非枯索的枝条,而是一挂挂、一帘帘鲜嫩的、鹅黄的绿。那绿是透明的,被午后的阳光一照,便像一团团浮动的、柔和的光晕。风是没有定向的,一阵微飔过来,那千万条柔条便齐齐地、软软地向一个方向拂过去,不是狂舞,也不是静止,是一种说不出的、依依的姿态。</p><p class="ql-block"> 这“依依”二字,用在这里真是再好不过了。它不单是说那枝条靠着、挨着的样子,更说的是那一种情态,一种牵扯的、留恋的、欲语还休的风致。你看它们,一会儿轻吻着澄澈的河水,水面被点破了,漾开一圈圈极细的、金色的涟漪;一会儿又飘然地扬起,在空中划出几道无形的、优美的弧线,仿佛是要挽住那路过的云,或是那一声遥远的鸟鸣。它们总是这样,与周遭的一切都透着亲昵,却又不是纠缠;满怀着离情,却又不是悲切。这是一种恰到好处的、东方式的缠绵。</p><p class="ql-block"> 我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心也仿佛被这柔软的绿色洗涤过了一般,变得格外地静。忽然便想起很古很古的诗句来,那《诗经》里唱的:</p><p class="ql-block">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p><p class="ql-block"> 古人真是再体贴没有的了。他们不说离别的哀伤,只说那杨柳的“依依”;不说征戍的苦楚,只说那归来的“雨雪”。然而那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那一种青春与岁月一同流逝的怅惘,却全在这不言之中了。想来千百年前,那个离家的征人,在这样一个同样有着温风的春天,回头望见的,也正是这样一派牵衣待话、脉脉无言的柳色吧。那柳丝缠住的,不只是行人的脚步,更是一去不返的年光,与一个个再也无法重逢的昨日。</p><p class="ql-block"> 我的思绪正漫无目的地飘着,目光却被河岸远处的一幕引了过去。一个穿着浅色衣裳的年轻母亲,正推着一辆婴儿车,在柳树下慢慢地走。她不时俯下身,对着车里的孩子轻声地说着什么。一阵风来,她伸手理了理被柳丝拂乱的长发,那动作,轻柔得和柳条的摆动几乎融为了一体。那婴儿伸出小小的、藕节似的手臂,向着空中乱抓,似乎也想握住一两根这飘忽的、绿色的温柔。这是一幅极安宁,极美的画。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隐入那一片深深浅浅的绿雾里,我忽然觉得,那古诗里的哀愁,似乎也被这眼前的人间光景冲淡了。杨柳所“依”的,不单是离别的悲,也是相聚的喜;是岁月的沧桑,也是生命的新生。它就这样年年地绿,年年地飘拂,看尽了人间的悲欢,却什么也不说破。</p><p class="ql-block">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西边天上最后一抹霞光,给那一片柳梢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温暖的橙色。风似乎也更凉了一些。我该回去了。转身离开时,仿佛觉得身后那一片依依的绿影,都化作了无数只柔软的手,在空中轻轻地摇着,算是无言的送别。我没有再回头,但心里知道,那一片温存的、绿色的牵挂,是已经跟着我,走进这苍茫的暮色里来了。</p><p class="ql-block"> 2024.04.21•兰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