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絮语 ( 二 )

汉语言文学 《 作家 》

—— 溪山有寿

第一章 晨雾里的药香

( 作者 曾尚青 ) 鸡叫头遍时，林南山的耳朵先醒了。不是被那声脆生生的鸡鸣吵到，是耳鼓里那层薄薄的膜，先捕捉到了溪水流过卵石的声音——比昨日沉了些，许是夜里下过毛毛细雨，山涧里的水涨了半指。

他睁开眼，天还蒙着层青灰色的雾，窗棂子透着朦胧的光。土坯墙的墙皮上，爬着几道浅浅的裂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藏着几十年的日升月落。炕是热的，铺在身下的稻草隔年晒过，带着阳光和干草混合的暖香。他慢慢坐起身，动作不快，却稳当，没有半点龙钟之态。七十岁那年摔过一跤，胯骨裂了，村里的赤脚医生说要躺三个月，他却只躺了二十天，就拄着拐杖往山里走。如今百岁整，腰杆依旧直挺，只是头发白得彻底，像山顶的积雪，顺着后脑勺梳下去，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桃木簪子绾着。

“醒了？”外间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孙女林晓燕。她今年五十出头，头发也有了霜色，十几年前从城里辞了工作，回村陪着爷爷。灶房里的柴火已经燃起来了，噼啪声里裹着水汽，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是金银花和蒲公英煮水的味道，林南山喝了几十年，说是能清火气。

林南山穿好衣服，是晓燕给他做的粗布褂子，藏青色，针脚细密。他走到外间，晓燕正往灶上的铁壶里添水，见他出来，回头笑了笑：“爷爷，先喝碗药茶？今早加了点甘草，不那么苦了。”

“苦才管用。”林南山走到屋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雾气扑面而来，带着山岚的清润，钻进鼻子里，凉丝丝的，顺着喉咙往下滑，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洗过一遍。门前是块不大的平地，用碎石子铺着，边缘种着几株月季，此刻花瓣上沾着露珠，晶莹剔透。平地外就是斜坡，往下走几十步，便是那条绕村而过的溪流，名叫玉带溪，水色清冽，能看见水底圆滚滚的卵石和偶尔游过的小鱼。

他沿着碎石路慢慢往下走，脚步踩在湿漉漉的石头上，不滑。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凉丝丝的，却让他觉得精神。溪岸边的野草长得茂盛，叶片上的露珠坠下来，落在溪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弯腰，用手掬了一捧水，凑到嘴边喝了一口——甜，带着山里草木的清甘，比城里卖的矿泉水还要润喉。

“林爷爷，早啊！”对岸传来招呼声，是村里的王老汉，比林南山小十岁，也是个硬朗的老头，正扛着锄头往自家田里走。

“早。”林南山扬了扬手，声音洪亮，没有半点含糊，“地里要种啥？”

“种点玉米，再栽几棵茄子。”王老汉踩着溪上的石板桥过来，放下锄头歇了歇，“昨晚的雨好啊，土润了，种啥都长。”

林南山点点头。他年轻时也是种庄稼的好手，这片山，这条溪，养活了村里一代代人。玉带溪发源于上游的青山，绕着村子转了个弯，又往下游流去，灌溉着沿岸的田地。山上的树是从来没人敢乱砍的，老辈人流传下来的规矩，说这山是龙脉，树是灵气，砍了树，溪水就会干，人也活不长久。村里的人都信这个，一辈辈守着，山上的松柏、桦树、橡树长得遮天蔽日，连带着空气都格外清新，吸一口，满是负氧离子的味道。

王老汉又说了几句家常，扛着锄头走了。林南山继续沿着溪边往前走，走到一片开阔的地方，这里种着几棵老樟树，树龄比他还大，枝繁叶茂，像撑开的巨伞。树荫下有几块青石板，是村里的老人们常来歇脚的地方。此刻已有几个老人坐在那里，手里摇着蒲扇，慢悠悠地聊天。

“南山叔来了。”见他过来，众人纷纷打招呼。

林南山找了块空石板坐下，接过旁边李老太递来的蒲扇，慢悠悠地摇着。李老太今年九十三，耳朵有点背，说话声音洪亮：“南山叔，你这身子骨，怕是要活一百二十岁哟！”

“活那么久干啥，够用就行。”林南山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开了朵菊花，“只要能看见这山，这水，每天喝上一口溪水泡的茶，就知足了。”

老人们聊起天来，话题总是离不开村里的旧事，离不开这片山和水。说几十年前，村里闹旱灾，别的地方颗粒无收，就他们村，靠着玉带溪的水，勉强收了些粮食；说山里的草药，春天的金银花、蒲公英，夏天的薄荷、车前草，秋天的野菊花、酸枣仁，冬天的腊梅、松针，哪样都能入药，谁家有个头疼脑热，上山采点草药煮水喝，没多久就好了；说山里的空气，城里来的人都说，在村里待上几天，胸闷气短的毛病都好了，睡得也香。

林南山听着，不怎么插话，只是偶尔点点头。他的目光越过溪面，望向对岸的青山。那山连绵起伏，像一条绿色的巨龙，山顶被晨雾笼罩着，若隐若现。山上的植被长得极好，从山脚到山顶，层层叠叠，深绿、浅绿、嫩绿，交织在一起，像一幅鲜活的山水画。他这辈子，就没离开过这片山。年轻时有人劝他，说城里好，能挣大钱，他摇摇头，说城里的空气太闷，没有山里的清爽；城里的水有股怪味，没有溪水甜。

晓燕端着一碗粥过来了，还带着一碟咸菜，是用山里的蕨菜腌制的，脆嫩爽口。“爷爷，该吃早饭了。”

林南山接过粥碗，慢慢喝着。白粥熬得软糯，带着米香，就着咸菜，吃得格外香。晓燕坐在他身边，轻声说：“爷爷，今天县电视台的人要来采访你，说是要做个百岁老人的专题报道。”

“采访啥呀，我就是个普通老头。”林南山摆摆手，不太乐意。

“人家说，想问问你长寿的秘诀。”晓燕笑着说，“还想拍一拍咱们村的环境，说城里的人都羡慕咱们这儿的山水。”

林南山没说话，只是低头喝粥。他的长寿秘诀？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每天喝的溪水，或许是山里清新的空气，或许是地里种的粮食蔬菜，没有农药化肥，或许是一辈子勤勤恳恳，心态平和，没那么多烦心事。

吃完早饭，雾渐渐散了，太阳升起来，金色的阳光洒在溪面上，波光粼粼。林南山沿着溪边往回走，路上遇到不少村民，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留在村里的多是老人和孩子，还有像晓燕这样回来照顾老人的中年人。村里的房子还是老样子，土坯墙、青瓦房，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脚下、溪水边，房前屋后都种着果树和蔬菜，鸡犬相闻，一派田园风光。

回到家，晓燕已经把屋子收拾干净了。堂屋里摆着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字画，是晓燕的儿子写的，上面四个大字：溪山有寿。林南山坐在椅子上，喝着晓燕泡的茶，茶是山里的野茶，采摘下来晒干，用溪水冲泡，汤色清亮，香气醇厚。

“爷爷，你要不要回屋歇会儿？电视台的人估计上午就到。”晓燕问。

“不用，我去园子里看看。”林南山站起身，往屋后的菜园走去。菜园不大，却收拾得整整齐齐，种着黄瓜、茄子、西红柿、辣椒，还有各种青菜。都是晓燕打理的，不施化肥，不用农药，虫子多了就用手捉，或者用草木灰驱虫。黄瓜藤已经爬上了架子，结出了细细的小黄瓜，顶着嫩黄的花；西红柿秧上挂着青绿色的小果子，像一串串翡翠。

林南山走到黄瓜架下，伸手摸了摸小黄瓜，毛茸茸的，带着水汽。他想起自己年轻时，这片菜园比现在还大，他和老伴一起打理，种出来的蔬菜吃不完，就送给邻居。老伴走得早，走的时候才六十多岁，没能陪他走到百岁。那时候他难过了很久，每天还是照样往菜园里去，照样上山砍柴、采药，日子一天天过，悲伤慢慢淡了，只剩下思念，像溪水里的鹅卵石，沉在心底，磨得光滑。

十点多的时候，县电视台的人来了，一共三个人，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为首的是个年轻姑娘，姓陈，说话很客气：“林爷爷，您好！我们是县电视台的，想采访您一下，耽误您点时间可以吗？”

林南山点点头，坐在堂屋的椅子上。陈记者问他：“林爷爷，您今年正好一百岁了，身体这么硬朗，您觉得长寿的秘诀是什么呀？”

林南山想了想，说：“没啥秘诀，就是喝着山里的水，吸着山里的空气，吃着自己种的菜，心里不装烦心事。”

“那您觉得咱们这儿的环境，对长寿影响大吗？”

“大。”林南山指了指窗外，“你看外面的山，外面的水，都是干净的。空气好，水好，吃的东西也干净，人自然就少生病，能活得久。”

陈记者又问了他很多问题，问他年轻时的生活，问他这辈子最难忘的事，问他对现在的生活满不满意。林南山都一一回答，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摄像机对着他，也对着窗外的山水，对着屋后的菜园，对着溪边的老樟树。陈记者一边采访，一边忍不住赞叹：“林爷爷，您这儿的环境也太好了吧！空气这么清新，溪水这么干净，难怪您能活到一百岁，换谁在这儿住，都能长寿。”

采访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结束的时候，陈记者说：“林爷爷，谢谢您！我们一定会把您的故事和咱们村的美景好好拍出来，让更多人知道，有这么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有这么一位百岁老人。”

送走电视台的人，晓燕说：“爷爷，您刚才说得真好。”

林南山笑了笑，没说话。他走到屋门口，望着远处的青山和近处的溪水。阳光正好，风从山上吹下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吹得树叶沙沙响，吹得溪水面泛起涟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浑身都舒畅。

他知道，自己能活到百岁，离不开这片溪山。这山给了他新鲜的空气，给了他治病的草药，给了他坚韧的性格；这水给了他清甜的饮品，给了他灌溉的源泉，给了他平和的心态。山里的一草一木，溪里的一鱼一石，都陪着他走过了一百年的时光，像亲人一样，不离不弃。

中午的时候，晓燕做了午饭，有清蒸鱼，是从玉带溪里捕的，肉质鲜嫩；有炒青菜，是菜园里刚摘的，脆嫩爽口；还有一碗鸡汤，是家里养的土鸡炖的，香气扑鼻。林南山吃得很香，喝了小半碗米酒，脸色红润。

饭后，他照例要午睡一会儿。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鸟鸣和溪水声，很快就睡着了。睡眠很好，一觉能睡两个小时，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西斜，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暖洋洋的。

他起身走到院子里，晓燕正在晒衣服，院子里拉着绳子，挂满了洗干净的衣物，带着皂角的清香和阳光的味道。“爷爷，醒了？”

“嗯。”林南山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晓燕给他泡了杯茶，坐在他对面，说：“爷爷，刚才村里的支书来了，说下个月要举办百岁老人座谈会，邀请您去参加，还有县里的领导要来。”

“不去了，人多，闹得慌。”林南山摇摇头。

“支书说，让您给大家讲讲长寿的经验，好多老人都想听呢。”

林南山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好吧，去看看。”

他其实不喜欢热闹，更喜欢一个人坐在溪边，或者在菜园里走走，听听溪水声，看看山里的树。但他也知道，支书是好意，村里的老人们也想听听他的话。或许，他的话能让更多人明白，好的环境对身体的重要性，明白平淡的生活、平和的心态，才是长寿的根本。

傍晚的时候，林南山又去了溪边。夕阳把溪水染成了金黄色，像一条金色的带子，绕着村子流淌。山上的树被夕阳照得发亮，呈现出温暖的橙红色。村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和山间的雾气交织在一起，朦胧而诗意。

几个孩子在溪边玩耍，光着脚丫踩在浅水里，追逐着小鱼，笑声清脆，像山涧里的泉水。林南山坐在老樟树下，看着孩子们，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和这些孩子一样，在溪边玩耍，在山里奔跑，饿了就摘野果吃，渴了就喝溪水。那时候的山和水，和现在一样，干净、清澈、充满生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星星一点点冒了出来，缀在深蓝色的天空上，像撒了一把碎钻。月亮升起来了，是一轮新月，淡淡的清辉洒在溪面上，洒在山上，洒在村里的屋顶上。空气里的凉意浓了些，带着露水的湿气。林南山站起身，慢慢往家走。

路上遇到王老汉，正带着孙子往家走。王老汉说：“南山叔，晚上凉快，出来散散步？”

　　“嗯，往回走了。”林南山说。

“你看这月亮，这星星，城里哪能看见这么清楚。”王老汉指着天空，“城里的灯太亮，把星星都遮住了。”

林南山抬头看了看天空，星星确实很亮，密密麻麻的，能看见银河的轮廓。他说：“还是山里好。”

回到家，晓燕已经做好了晚饭，简单的两菜一汤，却吃得舒心。吃完晚饭，林南山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喝着茶，看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听着溪水声和虫鸣声。晓燕坐在他旁边，给他扇着蒲扇。

“爷爷，您说，以后咱们村会不会一直这么好？”晓燕忽然问。

“会的。”林南山肯定地说，“只要这山还在，这水还在，村里的人还守着这份干净，就会一直这么好。”

他知道，现在很多地方的环境都被破坏了，空气被污染，河水变浑浊，人们吃的东西也不再安全。但他的村子不一样，村里的人都懂得珍惜，懂得守护。他们不砍树，不污染溪水，不滥用农药化肥，一代代传承着和自然和谐相处的道理。这份守护，换来了清新的空气，干净的水源，健康的身体，也换来了百年的长寿。

夜深了，虫鸣声渐渐淡了，溪水声却更清晰了，像一首轻柔的催眠曲。林南山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往屋里走去。晓燕给他铺好了床，说：“爷爷，早点睡吧。”

“嗯。”林南山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耳边是溪水声，鼻尖是草木的清香。他知道，明天醒来，又是一个清新的早晨，又是一个能看见山、看见水的日子。

他的百岁人生，就藏在这溪山之间，藏在每一口清新的空气里，每一杯清甜的溪水里，每一口干净的食物里，每一份平和的心态里。这溪山有灵，滋养着生命；这岁月有痕，沉淀着幸福。他想，自己还能再活几年，还能再看看这溪山的日出日落，还能再喝几年这清甜的溪水，就足够了。

第二章 青山间的记忆

林南山的百岁寿辰，村里要办热闹的宴席。消息传出去，在外打工的年轻人都赶回来了，连远在省城的重孙子林文博，也带着女朋友回来了。

文博是林南山最小的重孙，今年二十四岁，在省城读研究生，学的是环境科学。他女朋友叫苏晴，也是学环境科学的，第一次来村里，对什么都觉得新鲜。车子刚开进村子，苏晴就忍不住叫了起来：“文博，这里也太美了吧！空气好清新啊！”

车子沿着溪边的路开，两边是青山绿水，是青瓦白墙的农舍，是长势喜人的庄稼和菜园。溪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的卵石和游动的小鱼；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没有城市里的汽车尾气和工业废气，让人忍不住深呼吸。

“这就是我太爷爷住的地方。”林文博笑着说，“我小时候在这里待过几年，最喜欢的就是这条溪，夏天可以在里面摸鱼、洗澡，水特别凉，特别清。”

苏晴点点头，拿出手机不停地拍照：“这里的生态环境也太好了吧！负氧离子含量肯定特别高，比咱们城里的公园好多了。”

车子开到林南山家门口，晓燕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到文博和苏晴，笑着迎上来：“文博，回来了！这是苏晴吧？快进屋坐。”

林南山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喝茶，看到文博，眼睛一下子亮了。文博快步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太爷爷，我回来了！给您带了省城的点心，还有苏晴，您快看看。”

苏晴连忙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太爷爷好！我是苏晴，早就想来看看您和这里的山水了。”

林南山握住苏晴的手，那双手温暖而柔软，他细细打量着这个姑娘，眉眼清秀，笑容腼腆，眼神里满是对山里的好奇。“好，好姑娘。”他笑得眼角皱纹堆起，“城里来的娃，不嫌弃我们山里简陋就好。”

“太爷爷，您说什么呢！”文博笑着说，“苏晴学的就是环境科学，早就听说咱们村生态好，特意想来考察考察呢。”

“考察？”林南山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就是看这山这水好不好，是吧？”

苏晴点点头：“对，太爷爷。我们做环境研究，就是想知道什么样的环境能让人生活得更健康，您这里简直是天然的生态样本。”

晓燕端来水果和茶水，笑着说：“文博，苏晴，一路辛苦了，快坐下歇歇。你太爷爷盼着你们回来，好几天前就念叨呢。”

几人坐在堂屋里聊天，文博给林南山讲城里的新鲜事，讲他研究的课题，说现在城里的人越来越重视环境，很多人都想找像村里这样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苏晴则不停地问着村里的情况，问溪水的水质，问山上的植被，问村民们的生活习惯，听得格外认真，还拿出笔记本记了下来。

林南山耐心地回答着她的问题，说这溪水从来没断过，也从来没浑浊过，村里的人都喝这溪水，洗衣做饭也用这水；说山上的树都是老辈人传下来不能砍的，连枯枝都很少捡，怕破坏了山体；说村里的田地都种着应季的庄稼蔬菜，不用化肥，都是用草木灰、农家肥，虫子多了就人工捉，或者用辣椒水、大蒜水驱虫，吃着放心。

“太爷爷，您知道吗？”苏晴放下笔记本，眼里闪着光，“我们检测过类似生态环境的数据，像您这里这样依山傍水、植被覆盖率高、没有工业污染的地方，空气里的负氧离子含量是城市的几十倍，水质也达到了国家一类饮用水标准，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能减少很多疾病，这也是您能长寿的重要原因。”

林南山听得似懂非懂，却点了点头：“我不懂啥负氧离子，只知道在这里住着舒坦，呼吸顺畅，吃的喝的都干净，心里也踏实。”

下午，文博和苏晴跟着林南山去山里转。林南山拄着一根桃木拐杖，脚步稳健地走在前面，沿着山间的小路往上爬。小路两旁长满了野草和野花，偶尔能看到几株草药，林南山就停下来，给他们介绍：“这是金银花，夏天开了花，摘下来晒干，煮水喝能清火；这是蒲公英，叶子和根都能入药，利尿消肿；还有那棵，是酸枣树，秋天结的酸枣，又酸又甜，核磨成粉，能安神。”

苏晴一边听，一边用手机拍下这些植物，嘴里不停赞叹：“太爷爷，您懂得真多！这些原生的草药，加上良好的生态环境，简直是天然的养生宝地。”

爬到半山腰，有一块开阔的平台，站在这里能俯瞰整个村子。玉带溪像一条碧绿的带子，绕着村子蜿蜒流淌，村里的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溪边和山脚下，炊烟袅袅，鸡犬相闻，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植被繁茂，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太美了！”苏晴忍不住感叹，“这就是真正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啊。没有过度开发，没有污染，一切都保持着最原始的美好。”

林南山望着山下的村子，眼神里满是眷恋：“这辈子，我就守着这片山，这片水。年轻时，有人劝我出去闯荡，说城里能挣大钱，我没去。我知道，城里的钱再多，也买不来这样的空气，买不来这样的溪水，买不来这样踏实的日子。”

文博看着太爷爷的背影，心里有些感慨。他小时候在村里待过几年，那时候只觉得山里好玩，溪水清凉，长大了去了城里，才知道这样的环境有多难得。现在城市里的空气污染、水污染越来越严重，很多人都患上了呼吸道疾病、皮肤病，而村里的老人们，大多身体硬朗，活到八九十岁很常见，像太爷爷这样百岁高龄的，也精神矍铄。

“太爷爷，您说得对。”文博说，“现在城里的人都羡慕咱们村，很多人退休了都想找这样的地方养老。我做环境研究，就是想让更多的地方能恢复像咱们村这样的生态环境，让更多的人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喝到干净的水。”

林南山转过头，看着文博，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好娃！做正经事，比啥都强。这山，这水，是咱们的根，不能丢，不能毁。你要记住，人活着，不是光为了挣钱，得活得舒坦，活得健康，心里踏实，才叫好日子。”

下山的时候，遇到了村里的几个老人，他们正背着竹篓上山采药。看到林南山带着两个城里来的娃，都热情地打招呼。王老汉笑着说：“南山叔，这是你重孙吧？都长这么大了，还带了女朋友回来，真好！”

“是啊，回来给我过寿。”林南山笑着说。

老人们围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聊着，说村里的好，说山里的好，说自己这辈子没去过城里，也不想去，觉得在村里住着最舒坦。苏晴认真地听着，把老人们的话都记在了笔记本上，她觉得，这些老人的生活经验，也是生态保护的重要财富。

回到家，晓燕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文博和苏晴主动帮忙，烧火、洗菜、择菜，院子里一片热闹的景象。林南山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喝着茶，脸上满是笑容。

晚饭很丰盛，有玉带溪里的鱼，有菜园里的新鲜蔬菜，有家里养的土鸡，还有晓燕亲手做的寿桃。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旁，其乐融融。林南山喝了点米酒，脸色红润，精神更好了。

饭后，文博和苏晴陪着林南山在院子里聊天。苏晴说：“太爷爷，我这次来，不仅是来看您，也是想做个调研。我想把咱们村的生态保护经验整理出来，推广出去，让更多的地方学习，保护好自己的环境。”

林南山点点头：“好啊，只要能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让更多的山青、水绿，你就去做。咱们村的人，都懂得守着这片山水，不破坏，不糟蹋，这是老辈人流传下来的规矩，也是咱们的本分。”

接下来的几天，苏晴一直在村里做调研，她检测了溪水的水质，采集了空气样本，采访了村里的老人和村民，记录下他们的生活习惯和生态保护的做法。文博则陪着林南山，听他讲村里的旧事，讲他这辈子与山、与水的故事。

林南山给文博讲，几十年前，村里遇到过一次山洪，洪水冲毁了几户人家的房屋，也冲垮了溪边的堤坝。那时候，村里的人一起上阵，扛着锄头、铁锹，用石头、泥土重新修建堤坝，还在山上种了很多树，加固山体，从那以后，村里就再也没受过山洪的侵袭。

他还讲，年轻时，有个外地来的商人，想在村里开一个木材加工厂，说能给村里带来经济效益，让村民们挣钱。村里的老人们都不同意，说砍了树，溪水就会干，山体就会滑坡，人就没法活了。那个商人磨了很久，见村民们态度坚决，最后只能放弃。

“娃，你要记住，”林南山握着文博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这山，这水，是老天爷赐给咱们的宝贝，是咱们的命根子。咱们可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不能毁山毁水。要懂得感恩，懂得守护，一辈辈传下去，才能让子子孙孙都过上好日子。”

文博重重地点点头：“太爷爷，我记住了。我一定会好好研究环境科学，用我的知识保护生态环境，让更多的人能像咱们村的人一样，生活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健康长寿。”

林南山的百岁寿辰那天，村里热闹非凡。在外打工的年轻人都回来了，县里的领导、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还有周边村里的老人们，都赶来给林南山祝寿。

宴席摆了几十桌，就设在村头的空地上，桌子上铺着红色的桌布，饭菜都是村里的土菜，香气扑鼻。林南山穿着晓燕给他做的新衣服，坐在主位上，接受着大家的祝福。

县领导握着他的手，说：“林老，您是咱们县的宝贝啊！您的长寿，不仅是您个人的福气，也是咱们县生态环境好的最好证明。咱们要把您村的生态保护经验推广出去，让更多的地方变成像这里一样的宜居之地。”

陈记者也来了，她带着摄像机，记录下这热闹的场景，还采访了文博和苏晴。苏晴说：“通过这几天的调研，我深深感受到了这里良好的生态环境和村民们的环保意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这就是长寿的秘诀，也是我们应该追求的生活方式。”

宴席上，大家举杯同庆，祝愿林南山福寿安康，祝愿村里的生态环境越来越好。林南山站起身，端着酒杯，看着眼前的亲朋好友，看着村里的山山水水，声音洪亮地说：“谢谢大家来给我祝寿！我能活到一百岁，全靠这山，这水，这干净的空气，还有村里的父老乡亲。我希望，咱们能一直守着这片山水，守着这份干净，让子子孙孙都能呼吸新鲜空气，喝干净溪水，都能健康长寿！”

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掌声在山间回荡，久久不息。

寿宴结束后，文博和苏晴要回省城了。临走前，文博握着林南山的手，说：“太爷爷，您多保重身体，我会常回来看看您，回来看看这片山和水。我一定会把您的话记在心里，好好做研究，保护好生态环境。”

苏晴也说：“太爷爷，谢谢您让我感受到了这么美好的生态环境，我会把这里的经验整理好，让更多的人知道，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重要性。以后我还会来看您的。”

林南山点点头，眼里有些不舍：“好，好娃，路上小心。常回来看看，这山这水，还有我，都等着你们。”

　　车子开动了，文博和苏晴从车窗里探出头，向林南山挥手告别。林南山站在门口，一直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直到车子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晓燕走到他身边，轻声说：“爷爷，风大了，咱们进屋吧。”

林南山转过身，往屋里走去。他走到堂屋的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茶，茶是用溪水冲泡的野茶，清香醇厚。他望向窗外，青山依旧，溪水潺潺，阳光洒在院子里，暖洋洋的。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生，从出生在这片山脚下，到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再到如今百岁高龄，每一天都离不开这片山，这片水。他经历过饥荒，经历过自然灾害，却始终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这份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信念。

村里的老人们一个个离开了，但新的生命又不断降生，村里的年轻人出去闯荡，却始终牵挂着这片故土，像文博一样，愿意为保护这片生态环境贡献自己的力量。

林南山知道，自己的寿命是有限的，但这片山，这片水，只要有人守护，就会永远生机勃勃。他的百岁人生，是溪山滋养的结果，也是他守护溪山的见证。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南山依旧保持着规律的生活。每天清晨，他会沿着溪边散步，呼吸新鲜的空气，喝一口清甜的溪水；白天，他会在菜园里走走，看看晓燕种的蔬菜，或者坐在老樟树下，和村里的老人们聊天；晚上，他会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听着溪水声和虫鸣声，心里平静而踏实。

县电视台的专题报道播出后，村里来了很多游客，他们都是冲着这里的青山绿水和百岁老人来的。游客们沿着溪边散步，上山采药，品尝村里的农家菜，感受着这里的宁静和美好。村民们也热情地接待他们，给他们讲村里的故事，讲林南山的长寿秘诀。

但村里的人并没有因为游客的到来而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他们依旧不砍树，不污染溪水，不用化肥农药，守护着这片来之不易的生态环境。游客们也被村里的氛围感染，自觉地爱护环境，不随手乱扔垃圾，不破坏植被。

苏晴的调研成果也发表了，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很多地方都派人来村里考察学习，借鉴村里的生态保护经验。文博也经常带着他的同学和老师来村里做研究，他们在这里设立了生态监测点，长期监测村里的空气质量、水质和植被变化。

林南山看着这一切，心里很欣慰。他知道，自己守护了一辈子的溪山，正在被更多的人守护；自己追求的健康、踏实的生活，正在被更多的人向往。

又是一个清晨，林南山像往常一样，沿着溪边散步。晨雾缭绕，溪水潺潺，山上的草木带着露珠，空气清新得让人沉醉。他弯腰，掬了一捧溪水，喝了一口，依旧是那么清甜。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青山，太阳正从山巅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山头上，洒在溪面上，洒在村里的房屋上，一片光明。他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这片溪山，会继续滋养着这里的人们，会继续见证着岁月的流转，会继续孕育着长寿与幸福。

他的百岁絮语，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深奥的道理，只有对这片溪山的眷恋，对干净生活的坚守。而这份眷恋与坚守，正是生命最本真的意义，也是长寿最珍贵的秘诀。溪山有寿，寿在山水清宁，寿在人心平和，寿在世代守护的那份与自然共生的初心。这份初心，会像玉带溪的溪水一样，源远流长，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人，直到永远。

溪山寿语

一捧晨雾揉碎晨光

溪水流过百岁的掌纹

卵石记得你弯腰的弧度

每一滴清甜 都藏着山的年轮

你绾起的白发 是山顶未化的雪

桃木簪子别住岁月的风

土坯墙爬满阳光的指纹

粗布褂子裹着草木的体温

金银花在陶罐里舒展

蒲公英举着星星 照亮晨饮

山岚是流动的药香

每一次呼吸 都洗濯着光阴

老樟树的影子叠着影子

青石板上坐过几代人的晨昏

你说长寿是溪水解渴

是青山养眼 是心不装尘埃半分

百岁的目光 望穿雾霭

看溪水绕村 看幼苗成林

看城里来的脚步 轻踩青苔

把溪山的密码 揣进衣襟

风从松间来 带着嘱托

水往远方去 载着初心

你站在岁月的渡口

活成一座山的图腾

活成一汪水的清明

活成溪山之间 最绵长的絮语

——寿在清宁 寿在共生 寿在守护的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