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日记（十）西岳寻仙记：从青铜陵阙到太华之巅 作者：丰纲

风信子

前几天携糟糠驾爱车在汉中，咸阳、蒲城一带游荡，看尽了西周青铜的斑驳，秦汉陶俑的肃穆，大唐石刻的古拙庄严。那些曾经只在书本上见过的"何尊"、"石鼓"、"石门颂碑"，如今竟在玻璃展柜中与我默然相对。登上桥陵丰山，站在李旦陵头，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个时代豪迈的气息。然而到底是隔了一层，历史的真相如同罩在文物上的玻璃，看得见，摸不着。

直至今日与妻同登华山，方知历史不独是埋藏在地下的，亦是耸入云端的。

我们下榻的是一家别致的民宿，老板老陈夫妇曾是个导游，后来厌烦了奔波，便在这华山脚下开了一家小店。晚饭后坐在院子里，一壶茶，几个人，老陈便打开了话匣子。他说起陈抟老祖在华山修炼的故事，讲汉武帝在西岳庙祭祀的盛况，还有金仙公主在华山修道的传说。说到兴起处，老陈眼睛一亮："你们可知金庸笔下的'华山论剑'？虽说那是小说家言，但华山险峻雄奇，确是个比武论剑的好地方。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的神通，五大高手在此一决高下，想想就令人神往。 山啊，"老陈呷了口茶，"不单单是石头和树，它们是凝固的历史，也是文人墨客、武侠大家笔下的灵感和源泉。"哦唷，好有哲理，不愧导游出身，不得不对老陈另眼相看。

翌日登山，方才明白老陈话中深意。

华山之险，果然名不虚传。千尺幢、百尺峡，一路蜿蜒向上，石阶窄处仅容半足，铁链冰冷却成了最可靠的依托。妻有些畏高，我走在后面，时而推一把，时而拉一下，倒也别有一番情趣。登山之道，仿佛人生，不必急于登顶，每一步的艰辛与风景都值得品味。我想，当年武林高手在此论剑，不仅要武功高强，更要有着过人的胆识和毅力，才能征服这险峻的山路。

至苍龙岭，四顾茫然，白云在脚下飘荡，群山如黛。感叹自然之伟大，人生之渺小。恍惚间，似乎看到武林高手在此飞檐走壁，剑气纵横。想到此，不觉在金大侠写的“华山论剑”石刻前挥舞宝剑，侠肝义胆一盘，过下瘾。

长空栈道是我们此行的最高潮。手抓铁链，面壁倒行，脚下是万丈深渊。妻不敢下望，我却偷眼观瞧，但见奇峰耸立，古松倒挂，果然是一派仙家气象。当年陈抟老祖在此修炼，一睡百日，也应是此景，道教崇尚自然，在这华山之巅，的确最易感受到天地之气。想必金庸先生也是被这般景象震撼，才将武林中最顶尖的比武安排在此处吧。要不是尘缘未了，我也想在此修练成仙了。

下山时再见老陈，他笑问感受如何。我说："在博物馆看文物，如同听人讲述故事；登临华山，却似自己成了故事中人了。不仅是历史故事，还有武侠故事。"

老陈颔首："这就是了，历史不只是过去的事，更是现在的感受。汉武帝祭祀为通天神，武林高手论剑争天下第一，百姓登山为求安康，本质上无甚区别，都是想在永恒的自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始终很有哲理，我说，“你该去讲课，或在你的民宿里整一个‘开讲了’节目，每天晚上给客人讲华山的故事，保证成网红。”老陈说，要得，还讲了他一大堆蓝图。

是啊，西周青铜器上的铭文，秦汉陵墓中的陶俑，盛唐时刻的石雕，金庸笔下的武侠世界，乃至今日华山的游客，无不是在时间长河中寻找自己的坐标。历史从未远离，它就镌刻在山水之间，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也活跃在文人墨客的想象中。我们每个人都想穿越回去成为王侯将相或者神雕侠侣，从我这几天看见的陪葬坑和几十万劳役，花几十年时间修筑陵墓的历史来看，如果穿越回去你我大概率都是统治阶级不惜一切代价的“代价”。

华山归来，两股战战，身体疲惫，精神却格外清明。那些文物、陵墓、名山，不再是书本上的图画和文字，而成了生命体验的一部分。我想，这就是旅行的意义——将历史转化为自己的记忆，让文化成为身体的感受，让传说变得触手可及。老婆却说，今生来一次足矣，太恼火了。说实话，我也不会再来了。相当恼火。

夜深了，华山隐没在黑暗中，但我知道，它依然在那里，已经矗立了亿万年，还将继续矗立下去。而我们这些过客，能在这永恒的山川中留下片刻足迹，感受历史的呼吸，体验武侠的豪情，已然足够幸运。

2025.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