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字 （思 冬 ）

山峰

冬日的清晨，窗外还蒙着一层薄霜，屋内一盏茶刚泡开，热气袅袅升腾。我铺开宣纸，研墨习字，笔尖轻触纸面的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行书如流水，一笔一画间带着思绪游走，写的是“思”字，却不止于字——那一撇如风拂柳，一捺似雪落寒江，笔意未尽，心已远行。这字写得不为工整，只为安顿心境，像在冬日里煨着一炉火，暖而不烈，静而不寂。

夜深了，灯下换了一张黑底纸，提笔改用楷书。白墨落纸，如雪覆松枝，清峻挺拔。这个“冬”字，我反复写了十几遍，每一笔都力求沉稳，横平竖直，如寒夜守心，不偏不倚。楷书不似行书那般自由奔放，却自有其筋骨与规矩，像极了这个季节的底色——冷峻中藏着坚韧，肃穆里透着清醒。写到最后，指尖微凉，心却愈发清明。原来习字，不只是练笔，更是修心。在一字一划的反复描摹中，把浮躁滤去，把杂念沉淀，把一个纷扰的白日，轻轻折进纸页之间。

习字，是日常里最朴素的修行。

冬日漫长，适合慢下来。不再急于赶路，也不再执着于结果。写坏的纸团了一地，我不捡，也不恼。坏字也是字，正如失败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墨香混着茶香，在房间里缓缓流转，时间仿佛也被这气息浸得柔软了。有时一笔失力，便停笔凝神，看墨迹在纸上微微晕开，像一朵悄然绽放的花。那一刻，不是我在写字，而是字在教我——教我如何呼吸，如何停顿，如何在冷寂中守住内心的光。

从前总觉得“思”字难写，心字底托不住上面的“田”，总显得头重脚轻。后来才明白，思本就不该是安稳的。冬日独坐，万籁俱寂，思绪却如野马奔腾，或念旧人，或忆往事，或只是无端地发呆。可正是在这看似无序的思绪里，人才能真正听见自己的声音。于是我不再强求字形完美，任它欹侧几分，反倒有了生气。

而“冬”字，越写越觉得它像一座山，压着雪，立着风，却始终不倒。它的结构简单，却最难写出那份沉静的力量。我渐渐懂得，冬不是终点，而是积蓄；不是沉睡，而是等待。就像此刻的我，在灯下一笔一划地写着，不为示人，不为称许，只为在寒冷时节，给自己点一盏不灭的灯。

习字的人，终会在某一个冬夜忽然明白：笔墨纸砚，不过是媒介；真正书写的，是心事，是光阴，是那些说不出口的“思”，和不愿轻易示人的“冬”。